时差十四年(242)
入秋,她的小侄女之安与知鹊升入高中。美国次贷危机开始向全世界蔓延,国内楼市急转直下,杜慎的公司刚刚捱过寒冬,好几个项目正待开售,又迎来当头棒喝。杜思人与杜慎联系得少,只能从唐丽或是之安口中得知片面情况。年底,她在华东买了一套房。
新年的钟声再一次敲响。
2008年开春,她们在杜思人与卢珊住的房子里办了一场聚会。
卢珊要走了。
春节假期之后,杜思人回到北京,某天晚上,卢珊喝着一瓶汽水,忽然很随意地对她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房子,留给你了。”
“啊?”她没反应过来。
“有一个舞剧团,在广州,邀请我去。”
“舞剧?什么剧目?什么时候演?”
“不是什么剧目,一年也不知能跳几次剧场。平时不演的时候可能就……上上晚会表演,伴伴舞。你忘了吧?我以前在学校学的是现代舞。街舞那是半路出家,乱跳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其实,她心里已明了了。
卢珊答:“我不回来了。思人。暂时不回来了。”她手里的汽水罐空了,被她揉来捏去的,“这房子你就自己先住着吧。反正,你也帮我交了好久房租了。”
杜思人想挽留卢珊的,但没有说出口。这一两年,卢珊的境遇,她都看在眼里。比赛带来的热度逐渐消退后,卢珊几乎是被公司抛弃,也可能是根本顾不上她,她空有挂名经纪人,没有团队,有时还得自己去酒桌上谈工作。思人几次想帮卢珊牵线搭桥,无奈自己也才站稳脚跟,难帮上什么大忙。
于是她与她约定,会去剧场看她跳舞,故作轻松地说了不舍,两个人又开始说笑打闹,像一切都很平常。
聚会人不齐,林嘉嘉来了,王一苒来了,三水与陈葭是前后脚来的,三水有事提前离开后,陈葭才从工作上抽身过来。
人少,反而容易说些心里话,酒瓶子喝空了四五樽,嘉嘉瘪起嘴,开始呜呜哭,卢珊反而哈哈笑,说你干嘛啊?看你那鬼样子!
思人看看她,又看看她,不再插嘴了,静静地坐着,满脸通红。陈葭不与她们一同坐在餐桌旁,独自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她也喝了很多酒,好像已经睡着了。
嘉嘉哭着说:“我太累了。”
一苒搂嘉嘉的肩膀,“累什么累?你都演上央视的正剧了。再累也给我扛着。”
“央视怎么了?那也是女四号,女四号有什么值得说的?”
“怎么不值得说啊?你在央八黄金档唱片尾曲欸!”
“那方言还在春晚唱开场呢。”林嘉嘉颓丧地一下子趴在桌上。
“比比比!”卢珊推一把嘉嘉的脑袋,她的眼神也开始涣散了,“几年了,整天就是跟方言比。我可跟你说,方言滴酒不沾,还过午不食,并且,一心拼事业,从来不谈恋爱。你倒是跟她学啊?”
“不了,”嘉嘉茫然地摆手,“她不是人,我跟她比不了。这里,”她指思人,“这里也有一个不是人的。杜超人,你呢?你累不累?”
杜思人还未作答,听见卢珊喃喃说:“我倒是不累。我也想累一点。”
王一苒伸手去摸摸卢珊的头。
卢珊终于也掉泪了。
她说:“我太没用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她哭出了声音。
王一苒只好一手揽着卢珊,一手拍着林嘉嘉的背,这两个女人泪水涟涟,呜咽着各说各话。杜思人还算清醒,只觉得脑袋沉,她问一苒:“你还好吗?有点晚了。”
她知道王一苒也没那么好,大多数时候只有走穴工作,什么场子都去,企业年会、富人家的婚礼、小县城的促销商品会,但一苒这人向来很少抱怨,总是听得多,说得少。
“我没事。我明天不开工。倒是那边那个,”一苒扭头示意陈葭所在的方向,“不是明天一早要飞吗?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人来接她?”
杜思人站起身,向客厅走去。
陈葭歪着身子,窝在一只单人沙发里,枕着扶手,阖着眼睛。她带着妆,听说过来前,拍了一整天mv。
她正要轻轻拍醒她,忽然听见陈葭开口说:“她们在说什么呢?我听见她们在哭。”
杜思人拉过一只布艺软凳,坐在陈葭身前。“她们没事,就是累了。”
陈葭点点头,并不睁开眼,“我明白。你呢?思人。你累不累?”
杜思人默不作声。刚刚林嘉嘉这样问她时,她也没有回答。
陈葭说:“我们在她们面前,没有谈累的资格。”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但你可以告诉我。你累不累?”
“你呢?听说鹤姐强迫你在mv里跳舞,你跳得还好吗?”凳子没有靠背,杜思人缩起双腿,抱住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