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105)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镜容这样愚笨不堪的人啊!
葭音将头埋入被子,咬着唇,吸了吸鼻子。
不知过了多久,床边儿一陷,对方无奈地坐下来。
葭音背对着他,看不见镜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很温缓。
似乎在安慰她:
“我方才已将毒液排出,没有什么大碍的。”
他来时带了一缕极淡的檀香,还有丝丝离离的、沁人心脾的雨水味道。
镜容坐在床边,低着头望向她。
窗户不遮光,即便是乌云密布,仍有点点星光撒落进来。少女乌发迤逦,身上笼着一道幽冷的暗香。
她生气了。
生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镜容垂下眼睫,极有耐心地温声哄着。
“那蛇尚是幼年,毒性极小,咬得也不深。贫僧几乎感觉不到痛,这才忘却了手上还有伤。”
他的声音很柔和,听得葭音心软下来。
她转过头,一双乌眸中似乎潋滟着雾气,“真的?”
镜容点了点头。
他背对着窗户,屋外的星光落不到佛子面上,葭音睁开眼睛,只看到男子的面色笼于一片阴影之处。点点星色在他轮廓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她不由得嗔怪:“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爱惜你的身体。被蛇咬了怎么能不疼,那伤口怎么不深了?我知晓你心系天下苍生,只是你替他人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自己?若是有一日你的身子垮了,还怎么护得这天下苍生,还如何守得了你心中的神佛?”
葭音伶牙俐齿的,字字接连不断得蹦出来,咬得是字正腔圆。
让镜容不由得想起先前在皇宫中的往事,那时候的她也像这般。
怎么说来着?
——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葭音怔怔地看着,原本清冷如镜容,眼中竟也能噙着淡淡的笑,温声哄着她:
“夫人教训得是。”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好像是……一对夫妻在打情骂俏。
镜容的面色也变了变,下一刻,他无声垂下眼眸。
一道淡淡的酸涩感,浮上葭音的心头。
是夜,二人躺在一张床上。
没有那一碗清水,两个人也都很规矩。
只是她忍不住频频转过头,只要一侧过脸,就能看见他俊美好看的侧颜。
他似乎已经熟睡了,呼吸很均匀。
葭音许久未有如此静距离地打量着他——佛子面白如玉,鼻梁挺拔,唇却有些薄。额间一点鲜红朱砂,那对双睫浓密纤长。
还有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气息。
都撩拨着葭音,每一次的心跳。
她的脸颊开始发烫。
少女贪婪地盯着他,好似要将这三年里缺失的每一面都补回来。事实证明,即便是相隔多年,该心动时,还是会心跳不止。
葭音大胆地盯着他看,直到对方终于忍不住,道:
“还不睡。”
她一愣,吓得一下咬到舌头。
登即疼得龇牙咧嘴。
镜容低低笑了一声。
……
第二天,二人都起得极早。
今日的任务十分艰巨,她与镜容坐在桌案前,开始给郑四配药。
根据村民们的表述,郑四这种情况,最多撑上三日。
而今天,就是第二日。
好在她自学了些医术,给镜容打下手。
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终于在正午时,将药熬了出来。
葭音稍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去取桌上的小碟子。
忽然,与镜容的手碰到了一起。
她往后缩了缩,对方缓缓垂眸,温声:
“去郑四家罢。”
葭音愣愣地点头:“……好。”
气氛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郑四已经晕得不成样子。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红中又带着煞白色,葭音见状,心中暗道不妙。
珍珍牵着那头瘦削的小羊,胆怯地站在一边儿。
她这才知道,珍珍是郑四的女儿。而郑四与郑四媳妇儿平日关系不大好,二人一见面就吵架,故此暂时分居两屋。
镜容坐在床边,镇定地给郑四扎针。
他神色清平,丝毫不受周遭议论声的影响。
门口渐渐围了一圈儿人,葭音站在人群之首,紧张地看着他。
镜容先给郑四疏通了气脉。
他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些。
见状,葭音立马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他伸出手,接过,刚喂进去了一勺,只见病榻上的人皱了皱眉头,竟将汤药全部吐了出来!
郑四虽然有了些意识,但还未完全清醒。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东西苦涩,难以下咽。
这一回,葭音有些着急。
就他目前这种情况来看,镜容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唤醒病人的意识了。他却嫌苦,一口都不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