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6)
一行僧人,伴着木鱼声和鱼肚白,于宫门前悠悠然而至。
古木,檀香,扑面而来的庄严肃穆,她与众人一齐垂眸。
葭音想了想:“也许是见过的。”
只是她只记得镜容了。
一想到这个人,她从心底里生了几分好奇之意。透过素白的帷帐,她能看见对方直挺的身脊。暖黄色的烛火轻微摇曳,在他的周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葭音脑海中立马浮现一句诗:
清露鹤声远,碧云仙吹长。
这句诗,她曾听二姐姐唱过。当时觉得好听,便暗自背下来了。
镜心在一旁轻声唤道:“三师兄,女施主来了。”
佛子守着青灯,没有转身。
镜心便低声同她道:“阿音施主,我们三师兄正在护灯,不能接待您。”
她点点头,“无妨。”
只是——
方才一路走来,为了避开众人,她选了些曲折的小道,如今鞋底上沾了泥。
眼前佛门圣地,她想了想,还是要在这群和尚面前装一装对菩萨的敬畏之心的。
于是她扶着柱子弯身,水青色的裙裾如一朵莲花荡漾开。
镜心大惊失色:“阿音施主,您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在脱鞋。
少女不以为意:“院子里有些泥沾在鞋底上,我怕弄脏了大殿。”
葭音褪下鞋袜,水青色的裙尾有些长,轻轻垂覆在她的脚边,叫镜心一刻都不敢低头。
“阿音施主,这、这……”
小和尚的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梗。
葭音掀开帘子,只身往殿里走。
镜心没法儿,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二人来到观音像前。
那是一樽硕大的观音像,莲花宝座,玉壶青枝。莲花台之前,有烛火灯台,氤氲的水雾同月光交织着,袅袅上升。
她的目光没有被那观音吸引住,反而停驻在镜容身上。
在这个位置,她只能看见那佛子的侧脸。他面容白皙,面色清平,根本未理睬她这个“不速之客”。
葭音屏住呼吸,只见着他俊美而清晰的轮廓被月光笼着,那眉睫极长,让月色在他眼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如玉雪沾花湿雾,似皎月清冷而升。
她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佛子。
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心跳刹然漏了一拍,葭音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挪开目光。
心中想的却是:
这样好看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要出家、当了和尚呢?
一炷香灭,镜容这才睁开双眼,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他知晓她的来意,神色很淡,不辨悲喜。
镜心仰起脸,看着面前那硕大的观音像,同她道:
“阿音施主,这就是您要看的观音像。”
燥热的清风,吹散了袅袅青烟。葭音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镶金石头。
“这就是观音像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镜容凉飕飕看了她一眼。
吓得镜心赶忙扯了扯葭音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阿音施主,您莫这样说。我们三师兄,是全梵安寺最虔诚的佛子。”
这些话,在他面前说不得的。
“观世音菩萨观照世间悠悠疾苦,教化、救赎、超度众生。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六根通智,慈悲为怀。若有众生遭百千亿困厄、患难,适闻光世音菩萨名者,辄有解脱。”(1)
正说着,镜心双手合十,朝那樽观音像拜了一拜。
观音慈眉善目,一双眼似乎在注视着葭音。
她被小和尚灼灼的目光盯得没法儿,在对方强烈的期待下,于莲花宝座前奉上一炷香。
“菩萨在上,保佑葭音……顺利演完这场戏。”
如若她不站出来,怕是整个棠梨馆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夜风拂过素白帷帐,葭音跟着镜心,来到侧殿。
他不像镜容那般无趣,反倒是话很多,带着葭音参观了万青殿,又上了好几炷香。
看着眼前的佛像,她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镜容的身形。
清清肃肃,朗朗正正。
暗香游动,卷起一帷雪白的纱帐。
她一个人站在侧殿中。
周遭寂寥无人,镜心也先行告退,只留下她独自在侧殿参观。只是这小和尚离去之时,双颊之上莫名带了些红晕。
葭音没有细究。
她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地面上。佛像前香烛未断,她捻了个手势,足尖儿一旋。
咿咿呀呀,唱起那段《观音送子》来。
只一句。
身枝窈窕,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虫声,鸟声,风声。
一下安静下来。
她踩着足尖,往里走。
佛像前奉着青灯,明灭恍惚。
烛台点点,泛着金色的光泽,皇家所贡,皆为上上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