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五,学校放学早。
校园里空无一人,程骁南去买了饮料,和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台阶上。
附中校园比当年程骁南上学修缮得更美,红绿相间的操场,教学楼重新粉刷过,主楼体对面的体育楼刷成了奶黄色,国旗随风飘扬。
偶尔一个两个未离校的学生,穿着深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校服,背着书包从操场中间走过。
程骁南身上那种戾气已经褪去,他和孩子们的相处模式一直很随意,不端家长的架子,更像是朋友。
程淮帮程沐把饮料拧开,但程沐没喝。
小姑娘坐在程骁南右侧,皱了皱眉,眼眶通红,趴在程骁南腿上:“爸爸,我讨厌他们说妈妈。”
程骁南抬手拍了拍程沐头:“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别人的妈妈坏话,对不对?这说明妈妈更有格局。在你们不能自己明辨所有是非之前,有不随便说别人坏话的妈妈,这是好事。说明妈妈更可爱,对不对?”
校园里响起一阵,不知道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
程骁南说,他们那样说,是他们不对,但打架这件事,是你们不对。
程淮一直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典范,长得也干净,招人喜欢,平时性格是最斯文的。
今天也是气狠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爸,要是你呢,要是你在我这个年纪听见他们说妈,你怎么办。”
程骁南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会动手。”
“你看,根本忍不住的......”
“但那只能说明17、18岁左右我们不够成熟,还很冲动。并不能说明,这件事用这样的解决方式,就是对的,你说呢?”
程骁南喝着饮料,斜眼瞥了程淮一眼,“在妹妹面前打架不太行吧,万一妹妹受伤呢?万一妹妹学到了你这样的解决方式呢?做哥哥的,总要沉稳些。”
“......对不起。”
“你们两个,做得最错的事情是什么,还没想明白呢?”
两个孩子没说话,程骁南就说,“妈妈还在生病,现在让她担心,是不是很不好?”
“妈妈知道了?!”
程沐一下子站起来,满眼惊慌,“不可以告诉妈妈,妈妈还在发烧......”
程骁南耸肩:“保不了你们了,学校是先给妈妈打的电话,我是被妈妈差过来的。她比我还早知道。”
“我们回去会和妈妈道歉的。”程淮说。
程骁南也站起来:“知道就好,回去怎么你们自己和妈妈说,别在让她担心你们了,程淮,脖子上的伤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小伤,回家吧。”
回家后,其实虞浅没有问起这次的事情。
她只是仔细看了看程淮和程沐,确定两个人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其他的没再多问。
虞浅并不是一个对小事揪住不放的妈妈。
她觉得,孩子如果愿意说,自己会说出来。
家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相反,吃饭和睡前是他们一家人用来沟通的时段,大家都习惯了把自己身边的小事在这个时候分享出来。
晚饭时,虞浅已经退烧。
程骁南盛了一碗汤放到虞浅面前,然后给了两个孩子眼神。
程沐讲了起因,程淮讲了经过。
最后两个孩子表示,如果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式解决。
还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和虞浅道歉,说不该让她担心。
程沐捅了捅程骁南:“爸爸,子不教父之过,你不和妈妈道歉么?”
程骁南非常傲气地说:“爸爸在家里地位高,多大的事儿都不需要爸爸道歉,知道了?”
两个孩子同时翻了个白眼。
睡前,程骁南关好卧室门,手扶着虞浅的腰肢:“头还晕么?感冒彻底好了?”
“嗯,没事儿了。”
“我看你吃饭时总看程淮的脖子,是担心了吧?”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那小子没事儿,小伤。他还挺随我,打架不吃亏,我看和他起争执的人家是两个同龄大男生呢,也没打过他,挂彩比他严重点。”
虞浅看程骁南一眼:“你就这么教育他的?”
“那哪儿能呢,我在学校严厉批评他们了,告诉他们打架不对,放心吧,下次都不敢了。”
程骁南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我和儿子女儿谈心半天,这么称职的爸爸,没点奖励么?”
“你想要什么奖励?”
程骁南还没琢磨好,虞浅吻了吻他的侧脸,然后走开,看样子这事儿就要揭过去翻篇儿了。
他“啧”一声:“就亲一下?这就完了?”
“爸,我沈叔打电话过来,你......”
程淮举着程骁南的手机推开门时,就看见他爸刚从背后拥住他妈。
“臭小子你开什么门!”
“啊,那我出去我出去,你们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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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骁南和孩子们说起过二月兰,也想过带他们去看。
但当年他去过的那片郊区,早已经被重新规划建设成了城市公园,整齐简洁的花坛里种着各种植物,昂贵的进口玫瑰在阳光下灿烂盛放,虞浅有一年拍外景还去过那边,一点曾经的影子都没有。
也是那次,程骁南和两个孩子陪着她一起去郊区。
晚上住在酒店套房里,程骁南和程淮、程沐讲起过去:“以前这儿不这样,就窗外公园那边,看见没,有一片野树林......”
程淮毕竟年纪大一些,听到“野树林”这样的词儿,直接问程骁南:“爸,你确定沐沐能听?别是什么少儿不宜吧?”
“去,我有那么不着调?”
后来程淮和程沐知道了,这地方以前有一大片二月兰,爸爸妈妈的情侣手链里面的淡紫色小花就是很久以前在这里采的。
程沐是个贴心的小姑娘,有一次和学校出去参加夏令营,在某个山坡上看见了二月兰,她当时几乎激动得惊叫出声。
连带队老师都吓了一跳,说,怎么平时文静的小姑娘叫起来这么突然。
程沐脸红透了,举手报告,希望老师能允许她采一株二月兰回去。
老师问起缘由,她就骄傲地说,这个花是爸爸妈妈的定情信物,她妈妈婚纱上绣的都是这种花。
晚上和虞浅打视频,程沐倒有些低落了。
她在视频里说:“妈妈,我已经很认真保护那枝二月兰了,但它还是蔫了。”
“把它夹在本子里,它会变成妈妈手链里那种标本,很可爱。”
“真的吗?”
结束夏令营回家,程沐把自己在野外做的几朵二月兰标本带回家,送给程骁南和虞浅。
后来这几株标本,被虞浅装裱起来,放在客厅酒柜上,下面一行烫金字体,写着“挚爱的女儿对我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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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秋天。
二球悬铃木巴掌大的叶片像秋风烘烤熟透的薄饼,落在路边,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变脆,踩上去脆生生地碎成几块。
程淮今天下午大学里没课,开了车接上程骁南,一起在小学门口等着程沐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