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拿到缝纫机前,开始踩缝纫机,看着上下跳跃的针线,她继续说:“我们对国民政府失望透顶,你外公跟地下党接洽之后,他和其他几位同仁一起,策划这场起义,要带着飞机回到新华国,他当时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你妈妈还有他的外孙,看我们自己的飞机飞翔在蓝天。”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滴一滴在靛蓝的布上化开。
奶奶声音有些哑:“可惜,他没看到,就血洒长空。”
“奶奶,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开着我们国家自己的飞机,飞上蓝天,向外公致敬。”
奶奶苦笑了一下,沉默地剪断了连着的线。
“奶奶不信吗?”
奶奶抖开了这件半成品:“来试试。”
陈玲玲伸手进衣服里,奶奶笑着说:“奶奶是看不到了,希望你能看到。”
“奶奶可以,奶奶只要长命百岁,别说看到我们自己的大飞机上天,还能看见我们自己航天员进入太空呢!”陈玲玲试穿着衣服,跟奶奶说。
“傻孩子,无论什么时候,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梦。谁能实现都是一样的。”
陈玲玲点头:“嗯!”
这个时候外头的广播响了起来,奶奶说:“十一点了,要烧饭了。脱下来,下午我给你订上纽扣。”
陈玲玲把衣服脱了下来,去到堂屋里,看见堂屋伟人画像边上有个音响,听容远说,他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喇叭一响,就要做饭了。
喇叭里正在播出公社领导的讲话:“社员同志们,根据第十届……”也是在说大会的事情。
吃过饭,容远搬了小板桌出来,陈玲玲问奶奶:“奶奶要不我们泡一杯咖啡?”
奶奶笑看着她:“我已经不喝咖啡了。等你回去的时候,把那罐咖啡带回去吧?”
“奶奶的小手指就是那一年刘丹阿姨给她寄了一包外国的咖啡,所以被他们抄家之后,给弄坏的。”容远看着陈玲玲。
陈玲玲看过去,奶奶的小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是短了小半截。
刘丹的好意,许奶奶怎么会说呢?只说是不要再寄这种外国东西了。
陈玲玲笑:“那我们大麦茶配上点心?”
“好。”
陈玲玲拿了一壶大麦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蝴蝶酥和拿破仑放在桌上。
她和容远一起做题,奶奶坐在那里给她的衣服锁扣眼。
许清璇伸手拿了半块蝴蝶酥,一小口咬下去,是久违的黄油味道,那个记忆从儿时到青年再到中年,阔别这么多年,如今又吃上了这一口。
“许老师,今天有空吗?帮我肩膀针一针,这两天落枕了。”一个阿婆过来。
“有空有空,你过来。我去拿针灸包。你先坐。”
陈玲玲看见老太太当众脱下布衫,只穿了一个洋布肚兜,奶奶拿着给她扎针。
然后来了第二个老太太,这个要拔罐。
再来一个扎针的。
他们家边上的树荫底下,一串儿的老头老太,扎好了针拔过罐的也不走了,在这里聊天。
然后陈玲玲给奶奶买的点心,全被这些阿婆阿公们给吃光了。
直到广播一响,一个个站起来,要回去做晚饭了。
容远拿了一个长钩子,挂上一长串的虾篓子,扛在肩上:“玲玲,走!带你去下篓子。”
第35章
陈玲玲跟在容远的身后,去找了前面一户找到了阿彪大哥,阿彪大哥人如其名,是个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
一看见陈玲玲就问容远:“你带小姑娘去干吗?”
“下虾篓子,玲玲没看见过。”容远叫陈玲玲跟上。
“小姑娘爬上爬下不方便,更何况是城里来的。”阿彪大哥说。
“谁说城里的小姑娘爬不了山?”
前世,商界有好几位商界巨佬喜欢徒步旅行,攀登珠峰,戈壁探险,亚马逊荒野求生,总之,钱多了就开始折腾,所以她专门针对这些高端客户设计了专业线路,又要让他们尽情作,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
有些线路陈玲玲还会自己先走一遍,后来跟某位巨佬聊天的时候,她侃侃而谈,直达对方内心,人家就邀请她组队,一起走。
这是高端客户,又是可以在商业上提携自己的前辈,陪着巨佬一起花钱找罪受,来了这么一趟,巨佬跟他志趣相投的朋友聊起,他的朋友也邀请她一起。
不用陪吃陪喝陪。睡,只要陪受罪,陈玲玲欣然,受罪受多了也就进了他们的圈子,有了他们的支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三十不到,就能把作为公司创始人的老头赶下台的缘故。
否则就跟商场上一个朋友似的,有个超长待机的爸爸,五十五了,被老头子说罢免就罢免。
陈玲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选的地方都是非常偏的,从陡坡上下去,下到湖边,那些地方人烟稀少,水又比较浅,寻常船只过不来,水质清澈,来得人少,虾就多。
陈玲玲跨过来,翻过去,丝毫没有滞缓,容远下虾篓子,陈玲玲跃跃欲试,容远把虾篓子给她,她听他的讲解,下进水里。
“小姑娘,厉害啊!可真不像城里姑娘。”
“城里姑娘是怎么样的?”
“我们村来了好几个知青,刚开始跑几步路就喘。”阿彪大哥说
陈玲玲见机会来了,借口:“奶奶来的时候也这样吗?”
“许老师?她是被押着过来的,都说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是思想有问题的老右。那时候全村的马桶全是放在一起刷,许老师就轮到刷马桶。她只能干,又不能反抗的喽。反正脏活累活,她干得多,成分不好吗?都这样。这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被……”
听着阿彪大哥说的那些事情,陈玲玲心头收紧,为奶奶心疼。
“要是别人恐怕受不了就死了,得亏许老师是真坚强,撑了下来。”阿彪大哥声音里是无限的感慨。
确实如此,她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阿彪又说:“咱们村那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阿远家隔壁的小四儿出生的时候,踏莲花生,就是脚先出来,四儿他妈只剩下一口气了,接生婆都回绝了,让准备后事。许老师上门说,要不让她试试?她先给四儿妈扎针扎醒了,再把孩子推进去,伸手进进去把孩子倒了位子摸出来。救了母子俩的命。”
“那为什么不送医院呢?”陈玲玲一脸不解地问。
“送医院?我们离开县城医院,四十多里地儿,靠着拖拉机震过去,人都震死了。”
热身差不多了,切入正题,陈玲玲皱着眉头,“阿彪大哥,我就是不明白,在江城我家人也让我和奶奶划清界限,可我听来听去,就没发现奶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知道吗?”
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加上又是容远和陈玲玲两个孩子都是许老师家的孩子,阿彪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因为她家里有一袋上面全是外国字的咖啡。说她跟外国人联系。主要还是她的家人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