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29)
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所幸百家宴并未局限学子参加,叶凌寒也在开宴最后一天到兰亭水榭投了支签,期望能够夺得一项魁首。
既然投了猎艺,那一匹好马就必不可少。
他攀上的那些高枝只当他是个高级玩物,享受着身份尊贵的一国太子被迫陪酒的感觉,顶多为行走大渊提供些方便。真正遇到可能给自己惹麻烦的事情,便是翻脸不认人。
到最后,又是只有他曾经深恨的人惠及于他。
“你别说,那质子可是卫国的太子,养得细皮嫩肉的,容貌又精致。若是自己送上门来,哪里还有不要的道理?”
“可不是嘛,他母亲是虞家人,虞家知道吧?虽然七年前被灭门了,但虞家个个美人,容貌之盛,在列国都是出了名的,虞家最后那位后人更是昳丽......算了,我不敢说,你们应当知道是哪位大人。”
北宁王的玩笑卫戍兵是决计不敢开的。
只是想起这位卫国质子竟和战场上凶神恶煞的北宁王沾亲带故,一人高到云端,一人低到尘埃,就连学子们也不禁摇头奚落:“明明在别国为质,又未曾亏待过,偏偏就这么想荣华富贵,作践自己,此子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听着卫戍兵们越发不堪入目的淫词艳句,百家学子的诛心之言,叶凌寒脑海中那些被迫被老男人揩油的记忆再度翻滚,胃里涌起一阵呕吐感。
他坐在姜黄色的马背上,脊背挺直,眼睛死死盯着这匹黑色的马,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正欲策马离开,目光扫到某处时却蓦然顿住。
不远处,一辆朴素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眼缠白绫的公子独自下马,走向卫戍军兵营,距离不远不近,正巧停在那些议论的人面前。
这么近的距离......
叶凌寒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站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
而他现在最担心的,却是对方有没有听见方才那些言论。
若是听见了......他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第13章 第十三章===
叶凌寒的指甲死死掐着缰绳。
向来清高孤傲,即使卧薪尝胆也未曾堕志的心神陡然剧震,从没有这么一刻希望对方没听见卫戍兵那些淫词艳句。
叶凌寒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事实上就算他再怎么落魄,也是堂堂卫国太子,那些人再大胆也不敢真对他怎么样,外面传的爬/床雌/伏一事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然而他人微言轻,又是亲口从那些大人物口中传出来的消息,更不可能有人听他解释。
现在,叶凌寒却后悔了。
他想也没想便夹起马背,朝着卫戍军兵营门口冲去。
身为质子,叶凌寒是骄傲的。
但同时,他也足够隐忍,对自己够狠。不然堂堂一国太子,这么可能心甘情愿陪酒唱戏,不过是为了寻求东山再起的一天罢了。
曾经有多么痛恨宗洛这个间接害得虞家覆灭,让他被送到大渊为质,北洲表兄的死对头。在大渊三皇子死后,知晓他私下照顾的叶凌寒心情就有多么复杂。
是......在这异国地界,唯一对他这么好的人。
站在军营面前人谁也没想到卫国质子竟然发了狠般催动这匹刚刚从玄骑军那里借来的骊马。
眼看着都要冲到军营门口了,若还不停下,届时冲撞到人,不死都得半残。
卫戍兵色厉内荏地大喊,“停下!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然而黑色军马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马蹄拍打在地面的声音急促,如同鼓点一样,咚咚咚咚敲击,眼看着就要踩到方才口出狂言的士兵身上。
千钧一发之时,军马高高扬起前蹄,马嘴发出嘶吼。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叶凌寒扯住缰绳,险而又险地停在守门卫兵面前。从马鼻子里呼出的气喷了卫戍兵一脸,吓得后者脸色惨白。
这下,方才还在取笑的人都不说话了。
一个小小的示威插曲,足以见得卫国质子骑术之高超。
虽然受了惊,但于情于理对方也是一国质子,又是自己背后嚼舌根在先,卫兵敢怒不敢言,甚至还得低头行礼。
叶凌寒根本没有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眼神牢牢黏在白衣剑客身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你......”
他张了张口,又卡在中途。
叶凌寒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宗洛,更不知道面对面见到他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来,叶凌寒心情无比复杂。
他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想问宗洛为什么没死,想问他眼睛是怎么回事,想问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大渊,而是等到一年后才突然现身冷宫。
更想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帮自己,为什么要私底下做那么多,就连亲生父兄都远在卫国享乐,从未有人愿意在泥潭里拉自己一把,为何偏偏是他这个于立场于身份都足够对立的敌国皇子。
偏偏是他。
听到马蹄声,宗洛侧了侧身,那尺白绫也跟着抬眸。
“你的眼睛......”
叶凌寒声音干涩:“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宗洛才像恍然大悟般。拱手道:“这位大人是在问草民话吗?这......草民也不清楚,一醒来便是如此了。”
草民?
叶凌寒顿觉一阵荒谬:“你堂堂大渊三皇子,为何要如此自称?”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叶公子,这话可万万使不得啊!”
方才被变故吓呆了的学子也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三皇子已经身殉函谷关,如今已一年有余。
就连宗洛也微微摇头,面露无奈:“公子,您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我虽说失忆,忘却前事,却也不可能是那位三殿下的。”
“你失忆了?”叶凌寒低呼出声。
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受到的惊吓太多。以至于宗洛说他失忆后,叶凌寒发现那些之前苦恼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竟然都能说得通。
也是了,若不是失忆,怎么可能会不回大渊呢?
他压根就没想过面前这人不是三皇子的可能性,不说声音和外形,就连剑意都一样。
等等......剑意?
“不对,你若是失忆,为何你剑意依旧一如往常?那日又为何出现在冷宫,为八皇子解围?”
叶凌寒敏锐地发现了宗洛说辞间的漏洞,步步紧逼。
宗洛不疾不徐:“虽说失忆,但一身武艺却还记得,拿起剑便能用,连我自己也颇感困惑。至于那日在宫内......不过在兰亭水榭内迷路,一路上又未能见到下人。我目不能视,只能胡乱摸索,所幸遇见八殿下为我指路,后来看见有人欺辱殿下,一时气愤,这才出手......不知大人如何会知晓这件事,实属巧合。”
这番说辞可谓天/衣/无缝,别说是叶凌寒,就算渊帝派暗卫去查,也决计查不出什么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