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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饮一杯无(62)

“儿臣......求父皇恕罪。”

叶凌寒悚然一惊,终于从满腔悲愤中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一处静寂的地方。

周围坐落着巫祠独特的木质结构建筑,错落有致,四周被高高的灌木遮蔽,将声音堵地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

叶凌寒方才转身离开的时候,巫觋已经在着手安排带路,将来客们带去沐浴净身,戴上铁面具,参加接下来的祭祀仪式。

若无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可在大巫祠内随意走动。

只是方才侍卫也在看他笑话,一时忘了阻拦。

“卫国质子呢?怎么不在这边?”

“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你们去另一边搜!别去静室,方才陛下才发了好大一通火。”

果不其然,叶凌寒刚冷静下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侍卫搜寻的声音。

他顿了顿,迅速跳上一间静室的房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只是略略一听,叶凌寒就分辨出方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正是那个给予他希望,又将他打落回去的人。

猎艺场上那一剑,叶凌寒本应恨宗洛入骨。

他应该恶狠狠地把宗洛的秘密说出去,叫世人看看光风霁月三皇子的真实面目。

可是他却没有。

叶凌寒自认自己是一位睚眦必报的人。

可是宗洛那一剑,叫他心底发恨,却也止不住悲哀。

他不明白。

既然宗洛下手如此不留情,为何当初又要吩咐玄骑特意照顾。

难道......当真一点情意不留?

叶凌寒攥紧拳头,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对话。

声音断断续续,却也能听得出沙哑至极。

“儿臣知父皇心意,但如今儿臣双目失明......成了废人,难以服众不说,儿臣自己也不愿以如此模样面对世人。”

“如今唯一所愿,只求父皇......暂时不要恢复儿臣身份。”

叶凌寒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他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心底复杂一片。

既然是三皇子,那另一位,除了渊帝以外不做他想。

叶凌寒撞破过宗洛伪装失忆后,内心失望至极,认定对方欺世盗名,沽名钓誉,却从未想过——

原来他是真的瞎了。

谎称失忆,不愿恢复身份,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身为三皇子最后的体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清祀即将开始, 渊帝方才怒急攻心吐了血,而后又不顾御医阻拦再度动怒,此刻正是需要施针静养的时候, 不宜进行更多活动。

几位御医劝了又劝,渊帝充耳不闻,一副当即就要元嘉拿来圣旨张贴出去,雷厉风行悬赏天下名医的模样。

白衣皇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拢在长袖下的手指攥紧,指尖泛白,心底烧起的无名火越来越烈。

这和宗洛先前设想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想过,自己“死而复生”后, 渊帝会因为他失明而给予如此多的关注。

在宗洛设想的每一个计划里,渊帝都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顶多就是象征性地关心一两句, 然后让御医给他看看,表面上再赏些东西。

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宗洛曾经在卫国为质, 受尽白眼;在鬼谷学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完好。

他曾经领兵作战,敌方的长剑刀戟从他手臂下方直直穿过,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要不是神医在世,恐怕就要落得终生残疾。

他曾经重伤奄奄一息,被手下玄骑弟兄们放在担架上, 硬生生带回皇城。御医当时看了直摇头, 就差没说可以准备准备后事了。即使这样, 也没见渊帝来看过他一眼。

宗洛承认,刚刚渊帝将手放在他头上说出那番话,若还要嘴硬说自己没有任何触动, 那口是心非也未免太难看。

只是触动过后,再略微深想,又觉得讽刺好笑。

以前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出乎过意料。如今就因为他没有在函谷关一役上获得上辈子那么高的声望,就因为他眼睛瞎了,再也继承不了大统,所以才多了些上辈子求也求不到的,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关心。

这不好笑吗?

养宠物,这么多年也该养出些感情了。

可就算是养宠物,也不会忽然某一天突然打开门,让宠物滚出家门。更不会等宠物忍受不了刮风下雨,眼巴巴跑回来的时候,要了宠物的命。

他也根本不需要这惺惺作态一样的关心。

宗洛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硬邦邦地反驳了一句。

“父皇也当听听御医的话,以龙体为重。”

说完,宗洛才反应过来,心里懊恼。

他心底累积着两辈子怒气,那么多对渊帝漠视冷酷的怨怼。说出口时,反倒还像主动关心父皇身体,可笑至极。

这么说话绝对免不了一个顶撞之罪。

宗洛站直身体,额头先前落下的血还黏糊糊挂在脸上。

渊帝最不喜欢旁人关心过问他的身体,重则赐死,轻则杖责。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因为寻仙问道,吃了有毒的丹药,中了慢性丹毒,最后暴毙而死,其中多得是建功立业,开创盛世的明君。

即使是真龙天子,老了的时候,一样逃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当初宗洛冒险劝渊帝不要服下宗承肆生辰时献上的仙丹,当庭就遭受了冷遇,更何况现在。

暴君要是会听别人的意见,那就不会是暴君了。

就在宗洛胡思乱想的时候,渊帝终于开口。

君主的声音依旧沉着冷硬,没有丝毫动容:“元嘉。”

元嘉连忙应道:“奴才在。”

“让巫觋把清祀祭典推到下午,叫裴谦雪过来。”

“原定的计划推后,就说朕接到前线战报,有紧急要事亟待处理。方才一事把好口风,谁也不准透露,违令者死。”

“是。”

元嘉跟随渊帝多年,早已心神领会,方才看到渊帝吐血一幕的无关人等全部妥善处理过。除去御医和心腹外,不会有更多人知道。

渊帝把御医和巫医全喊了过来,又让巫觋通知朝臣们推后清祀时间,一副固执己见,非要处理好宗洛眼睛,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紧接着就是一条接着一条,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最后,渊帝顿了顿。

他拿过一旁内侍盘子里放着的手帕,冷着一张脸,笨拙地擦去白衣皇子脸上的血痕,极为不情愿地道:“......传御医,继续为朕施针。”

......

“三殿下,还请随奴才往这边。”

前方年迈的老内侍提着一盏晃悠悠的灯笼,在巫祠曲折蜿蜒的走廊上行走,左拐右拐,一路出声指路,这才终于将白衣皇子带到一处厢房。

方才宗洛和渊帝对话的时候,元嘉就在外面守着,自然听完了全程。

又是治疗,又要搬回三皇子府。今日过后,就算渊帝答应他不正式在朝堂上恢复他的皇子身份,全天下人也该猜到,大渊三皇子并未生死,而是成了个失忆目盲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