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既最后一句,淡然但震荡:“他是清醒赴死。”
边防大队队长不说话了,他其实没别的意思,有点觉得陈既对陆岱川的死太敏感了,可能是亲身经历战友牺牲,太深刻了吧?
他跟陈既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陈既没空琢磨他什么意思,不爱听就不听:“我意识到不对劲赶过去也已经早上了,撞上了他国的诈骗组织非法入境。再晚点,陆岱川的尸体也都被随意抛下了悬崖。”
那个境外的诈骗组织手里有枪,陈既赶到时,他们欢声笑语,把被雪盖住的他早死透冻僵的战友扒出来,两个人抡一个,一人薅着头,一人端着脚,悠着扔下了悬崖。
他们那么开心,笑得陈既心颤。
后面他一对多,拼死把陆岱川的身体抢了回来,自己也受了伤。
他可以不跟任何人讲起这段经历,但不能有人觉得过去的他们没有努力,或者存在失误。他作为当事人,清楚知道,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有陆岱川的决策正确,也不会有陆岱川那样,毫不犹豫地赴死。
话题太沉重,房间又安静了。
陈既也不是冲他们,他们的话不好听,确实也是因为不知情,只是他有必要让他们知道,陆岱川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想耽误时间了,早干完早收工,继续给他们讲解:“现在的天气走这个坡很凶险,他们大概率还备着一手前后夹击,毕竟当年用过也顺利逃脱了。并且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我们全军覆没,那就会以为,我们当中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当年的具体操作。”
“他们现在不知道你是谁吗?”有人问。
邱良生和邱文博从西塔坡逃离时,甚至没有知会陈既,陈既也就了然,他们已经知道是他阴了他们一把。
陈既的不答便是回答,他们没有问题了。
甘西公安局局长询问:“你有多少把握?”
陈既说:“当年不是输在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是支援不到位,现在我们设备完善,人也多。”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现在很容易。”
“我要概率。”局长明确。
“我给不了。”
沉默持续。
约莫半晌,局长语气放缓:“那你能保证什么。”
“我带多少人去,就带多少人回来。我回不来,他们也回得来。”
局长不说别的了。
陈既从技术科离开,去准备装备了,不知道谁问了一句:“陈既哥以前是边防的吗?”
边防大队队长说:“不是,他之前是武警龙门总队第一机动支队特勤中队中队长。”
众人耸眉。
“但那时候他应该岁数不大吧?就当上中队长了?”
“他以前有个绰号叫陈陆判,传说陆判是四大判官之一。他第一年参加全国军事比赛就拿了冠军,荣获一等功,第二年救人差点把自己搭上,又获一等功。他学东西也快,当时给他送到军校,也相当争气。”
边防大队队长说着,表露出诧异:“但就有一点,他当时的状态特别像是奔着牺牲来的。什么危险干什么,别人不上他上。有传闻说他是失恋,所以心灰意冷。好像也确实没见他入伍后再认识过别的女孩。”
“真没想到,他长成这样也能为情所困……”有人忍不住说道。
“别说没用的了,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赶紧去看看陈既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队长发号施令。
“嗯。”
那时的陈既的确一副不要命的样,却不是因为女人,是到处在传他父亲犯罪,死在外地,他母亲又在北京的医院去世了。
他没家了,也想不通很多事,就对人生没期待了。
活着,
太恶心了。
是陆岱川让他看到生命鲜艳,他也在陆岱川牺牲后,发现他应该做一点什么。
然后有了这十年。
甚至因为一个狗毛丫头,他开始对未来产生期待。
第 112 章
阿库勒雪山属高原腹地,海拔五千多,山峰并不陡峭,但地形很复杂,乱石铺路,蜿蜒曲折。
邱良生和邱文博在阿库勒雪山走了一天,律师先前告诉他们现在边防部队的军事设施很完善,热能探测仪的范围很大,只要监测到山上有人活动,就可以锁定位置。
他们将信将疑,不敢走太快,但一天一夜过去,什么直升机、无人机监测都没看见,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邱文博不解,为什么要紧急出国,完全可以躲在他们早准备好的安全房,等风头过去再打算。
他们有那么多钱,却要这么狼狈,他早一肚子埋怨了。
尤其这两年他们一直在做慈善,不知道舍出去多少钱,这都填不上他们当年捞的那些?
但他不敢对邱良生说。
邱良生说他们一朝踩进阴沟里,都是因为他轻信陈既,还在身边养了那么多年。
他不懂为什么邱良生说陈既背叛了他们,只是从接到消息、连夜逃离至此,邱良生都恨得牙痒痒,平时那副笑模样一去不返。
他们一行七人,每人都掖着枪,蹲守在鬼坡,雷锋帽和厚口罩上都是冰渣,露出来的眼睛眼周红肿,眼睫毛也结了晶。
甚至手指都冻成了萝卜,不能弯折,指甲盖里都是摔倒时、抠进雪里不小心剋到的土。
当了二十年富贵人,邱良生都要忘了原先吃不上饭的日子了。
雪地里走了太久,他眼睛不太好了,胃也疼。以前胃疼,跟了他们几年的大姐都会给他做一桌子养胃的菜,邱文博嘴上埋怨着他一天到晚太忙,自己的身体也不顾惜,但还是会给他盛碗汤……
他不是太忙,是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那他偷来的生活就被收回去了。
这么多年谨小慎微,他早已经疲惫不堪,他时常后悔,如果年轻时没有那么贪婪,何至于人过半百还每天被噩梦惊醒。
可他真吃不上饭啊,父母七个孩子,只剩下了他和一个弟弟,那个没有法纪、规章的年代,他不对别人下手,就会被别人下手。都是这样的,他们都是这样的……
是他们教会他的……
邱文博发现他一直摁着胸口,担忧地蹭过去,握住他的手:“哥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邱良生艰难地摇头:“等雪再下大一点,我们就出发。”
“为什么等雪大啊?”邱文博觉得现在走刚好。
邱良生说:“雪大了,无人机监测看不到我们。而且他们也不敢上来,毕竟他们有人死在过我们手里。”
邱文博搂住邱良生,给他取暖,靠近了,有些问题也就不自觉地问出口了:“哥……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有那么多的安全房……”
“去西塔坡之前,我算了一卦,我们凶多吉少。”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西塔坡?”
“这场劫难,不是你躲开,就能躲掉的……逃出镜外还有命,留在国内,早晚被抓。”邱良生不想再过一段胆战心惊不能眠的日子了,这样的日子过得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