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既还是没让琮玉进包厢,但有给她另开一间,递给她菜单,让她随便点。
琮玉没觉得不快,跟周惜罇、丁柏青的见面,就是要聊重要的事,肯带她来,就是在承认,他清白一生,未尝试腐败。
她自己猜出来,和陈既承认,是两码事。
包厢窗户很大,窗框绘制着胡杨林,窗外是她来青木这么久最蓝的天空,白云喷薄而出的样子像打发的蛋白。
*
隔壁的包厢,门一关上,三人相继落座。
周惜罇还在想刚才看到那女孩的事,陈既很从容地翻开了菜单:“点菜没有?”
其余两人没说话。
陈既叫服务员点了菜。
服务员离开,陈既把常蔓交给他的东西递到他们跟前,说:“霍国炜这人有点谨慎,我问他青木矿区经营状况,他一直兜圈子,不说正经话。暂时没法知道青木矿区准确的操作过程,我猜测,跟常蔓给我这份羌白矿区违规操作的套路差不多。你们可以看一下。”
周惜罇双手盖在文件上,在聊这件事之前,他想先了解点别的。
丁柏青也是,他早见过琮玉,焰城步行街的炕羊排店,陈既来见他时带了她。
陈既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之后我会让她签一份政府机关保密协议。”
周惜罇皱眉:“她知道多少?”
“她身份有点特殊,是我以前战友的女儿,我那名战友牺牲了,她查了好几年,找到了我,想知道他爸牺牲真相。”
“真相没传达给家属吗?”
“涉及机密。”
周惜罇不说话了。
陈既说:“她知道你们,猜的,也是运气好,瞎猫碰了死耗子。”
丁柏青却说:“咱几个人这么多年没露馅,她一猜就猜到了?既哥再想想吧。”
陈既本不想说,但这两个谨慎的,不让他们放心根本进行不到下一个话题:“她太关注我了,又知道我的过去,而且跟我住一起。”
住一起这三个字让周惜罇和丁柏青相视一眼。
陈既接着说:“给她创造的条件太便利了,她又聪明,所以就……”
“你也知道这些便利条件是你创造的。”
陈既不说了。
周惜罇想到他这段时间以来反常的瞬间,找到了解释。
只是有点困惑。
陈既虽然不是他们检察院的,和丁柏青一样,靠他一纸政府机密协议扣在了自己身边,但相处多年,他太知道这个人的本事和狠劲了。
他可是把一身白皮撕了才当狗的,这么多年亡命徒的生涯以获取邱文博、邱良生的信任,又是坐牢,又是当肉盾,又是当众被人们以“杀人魔”这样的侮辱驱赶……
最难的几年,小孩们看见他都丢石头的。
周惜罇还记得,他手腕上那个月牙形状的疤,就是一个小孩用呲花烫的。
一身的伤,搭配一个最恶的名号。
要知道他以前是军人,是受人尊重和爱戴的。
他过去的战友们,有些知道他不当兵以后,在给一个地方恶霸当手下,再没给过好脸,他也没说过一句委屈,没动摇过一次。
他们在邱家织的网下秘密联系,慎之又慎,搜找他们犯罪证据的同时,又破坏他们进行中的犯罪活动。
比如上次利用假军官诈骗投资公司的案子,确实不是那两位老人推动了案情,是他和周惜罇里应外合,再由周惜罇这边直接从检察院下的行动批文。
还有这次青木矿区,他们计划利用矿区违规操作、伪造审批文书、非法采矿,非意外冒顶事故导致矿工遇难,这些罪名,给良生集团以重创。
只要陈既掌握邱良生、邱文博,还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勾连、违法犯罪的有力证据,公检法就可以启动程序,着手调查。
没有人让他背负这些,他选择去背负,那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迷了心智?
周惜罇真不理解。
包厢里三人无言,沉默许久,陈既才又说话:“没让你们信她,所以我说给她签保密协议,保障你们的权益。”
周惜罇和丁柏青不自觉地抬起头,观察陈既脸色。
陈既倒是很平静:“她爸戍边牺牲后她妈也走了,十六岁到这破地方说要给我善后。这么久以来我什么都没跟她坦白,她全靠猜。除了开始让我留下她任性了几回,后来再没给我惹过麻烦。比丁柏青叫我省事多了,上次他查翁村留下马脚,让江北发现了,要不是我把胡亮弄出来,得到了信儿,提前告诉他,再让江北分身乏术,以为这么好糊弄过去?”
丁柏青舔了下嘴,摸了摸后脖子,低下了头。
陈既捏着眉心,说:“我带她过来也是对你们负责,她现在了解了些我们在做的事,只是不多,她自己琢磨的。别的不废话了,我态度就这样,给她签协议,保障你们的权益,剩下,少管。”
“也不是不相信……”
陈既没让周惜罇说完:“车轱辘话打住吧,我肯定带着她了。能干干,不能干散伙。”
那周惜罇就只有一个问题了:“她爸戍边牺牲?是阽域边防营的战士吗?”
“陆岱川。”
周惜罇恍然大悟,陆岱川营长,救了陈既的命,救了无数人的命……
他没得可置疑了。
第 65 章
琮玉挪到窗台,中午的阳光刺眼一些,但因为心里被塞得满当,也就原谅了它对远道而来的她的不温柔。
服务员上了菜,还有酒。
她最近喝多了,觉得这东西不赖,就又倒了一小杯,一口干掉一半。
云被风吹散了,又聚了,这么大朵的云,她好久没见过了。
陈既和监察委员会主任、明月日报的记者就在隔壁。
也许他们聊得是反腐倡廉,说梁之势利用职务之便谋取利益,收受贿赂,充当邱姓哥俩这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也许陈既递给了周惜罇良生集团旗下良生矿产公司违法犯罪的证据。
也许。
其实都是跟琮玉无关的事,她只想知道陆岱川是怎么死的,以及阿库勒雪山上的一切。
但很奇怪,不是猜测,而是亲自确认陈既手里是一张好人牌,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她知道军人站在眼前就会令人热泪盈眶,记得小时候,她妈看阅兵,从头哭到尾。
她一度以为是因为她妈军嫂的身份,难免激动,长大后看其他人也这样,她才知道人民对人民子弟兵是有深厚感情的。
他们以前不会说,现在有人替他们说,他们知道了,和平不是因为生在最好的年代,是因为生在中国。
中国有人在前方,在挡风挡雨挡枪。
比如陆岱川。
比如陈既。
比如千千万的军装和军装下的钢铁之躯。
想到这里,她没来由地笑,思绪飘远了。
家里有当兵的牺牲了,再遇到这样的事,总是会想太多,总是看不得这样的天气,因为再好的云,他也见不到了。
她并不伤感,只是油然而生一种复杂、解释不了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