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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111)

作者: 第四世 阅读记录

盏茶过后,但见布朗先生情绪颓丧,显见的是落了下风。他忽然怒目嘟囔了句俚语,赵冉冉眉间稍纵即逝地紧了紧。

“他说拉达港的口岸,近来不太平,已经死了好些守港的人?”

“嗨呀,小小姐呀!这洋人可都没说全呢。就是方才的信儿,拉达港的口岸叫一伙儿新来的占了,那原来守港的可也不是吃素的,往后说不得得乱一阵子。”

原本掌管拉达口岸的陈氏根基匪浅,去岁年节她还曾亲去拜会过一次。并不为大家都是汉人的缘故,只是那方口岸位置太过重要,不论是去明国运瓷,还是往西洋运丝,俞家的船都得从那口岸卸货载物。

布朗有西洋销货的渠道,他承诺只要俞家能定期从拉达港起锚,就愿同俞家签契十年。

送走布朗先生后,俞大掌柜一拍大腿,豪言道:“老夫去会一会那个新来的,管是哪个拿着口岸,总不能不放船出港吧。”

再有七日便是除夕,她心里头孤清空忙一片,想着要在园子里祭那人,略一犹豫,也就点头应了。

五日后的清晨,她正捏着琉璃珠,在佛龛前出神之际,思巧领着两个日常跑船的汉子火急火燎地奔将进来。

“大掌柜被扣在拉达港的水寨里了,他们说了,叫您除夕夜前过去赔罪,晚一日,就断他一根胳膊!”

捏紧琉璃珠,她豁然立起道:“备逆风四桅大船,带足三船人。思巧,你留下,去宫中替我向萨拉公主递句话。”

近日去拉达港风浪大,行船十分不便,然而两日后除夕清晨,俞家的船队便抵达了港口南湾的水寨外头。

说是水寨,实则是半陆半水的吊脚楼群,守着拉达门户绵延有三四里。此寨虽是战略要地,却并不适合居住,那伙人劫了陈氏的口岸,却只住在这湿潮霉变的水寨,可见原本应当是没根基的。

这是穷寇的做法。

雨季的海岸时常阴沉,赵冉冉看着水寨吊桥缓缓放下,一声‘嘭’的拍击水面的巨响过后,她忽然莫名得心念触动起来。

寨门后头的那些守卫,衣衫褴褛,瞧着困窘可一个个执刀提棒,眼神里满是凶恶戒备。

或许是这些人的处境,叫她觉着熟悉。

蓦然胸腹间绞痛起来,是久违封存的悲酸滞涩。

云沛山里,两年前除夕黄昏,天地遍染血红,崖边凛风冻土。

齿关紧咬着,呼吸急促,她眯着眼一手重重按在胸前。

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想起那艘飘零晃动的商船上,昏黄惨淡的油灯,她睁开眼看到老秀才同柳烟在说话,他们告诉她,楚兵没来得及运出他的尸首。

那艘船在海上飘了不知多久,长的像是过了好多年。

整整四个月,她终日枯坐在吕宋旱季的烈阳里,对着棕榈椰树痴痴望海,没有说过一句话。

观音山那些物件原来早就被运了出来,霍小蓉同阎越山带着亲信将那些珍宝一件不落地运了过来。再后来,眀国一统,柳烟与阎越山要回去,那丫头便也一并离开了。

再后来,她们从江南递了信来,也送来了俞番一家。

赵冉冉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她扑在俞夫人怀里,天昏地暗地大哭了一场。

两年里,那是她唯一一次,能掉的出眼泪的时候。

水寨里鱼贯出来十余个持刀的汉子,各个寒刃耀目,船队里的亲随亦立刻抽剑护了上来,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她却瞧着那些寒刃出神,在那些人逼近的时候,不仅没有半分惧意,相反的,心里头怀念钝痛。

区区十余人,那日黄昏,他不也是就带着那么区区十人,却敢赌命。

“都退下。”她扬手挥了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各位不必紧张,俞家只是一介商户,不擅动粗。”

对方汉子见她不过一介女流,亦为她淡然所感,倒是也收了刀剑,主事一人上前:“姑娘是来赔罪的,便一人进去。”

“可。”在亲随反驳前,她只轻轻应了声,还不待众人回神,便款步踏上水桥。

当水桥收拢,水寨里头陷入一片森然阴翳之中,她心口一跳,在幽暗的火光里,终是有些凝重惶惑起来。

大掌柜被扣一事,俞夫人同两位姊姊还并不知晓,利害得失在脑中飞速转圜,她已经想好了数条退路,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这伙无名匪人伤了大伯伯。

水寨的路越发森然潮热起来,两边的地势似也在慢慢下沉,通道一点点变窄。

当半陷海水中的地牢现出时,她眸中紧了紧,还是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地牢不大,只是两间房的大小,几乎半截全浸在海水里。

肩上重重挨了一拳,她被推上一方竹筏。

地牢行房渐渐清晰,在火把的照明下,是数不清种类的各色刑具,仅有的两个绑人的柱子上,斑斑驳驳的,俱是陈年的血污刀痕。

触目惊心的,她才垂首移开眼,便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自称黄二爷,一见赵冉冉也不说港口争夺的事,竟是直接狮子大开口,开价三万白银,叫她买大掌柜的命。

赵冉冉蹙眉,心想着这伙人还真是不要命,竟直接改作了绑人的生意。而他们敢开口要这么多银钱,势必也是暗地里打探过俞家的。可一伙未立稳脚跟的流匪,就敢这么四处树敌,直接勒索巨贾,实在是在刀尖上搏命。

应对这种亡命之徒,便不能惹恼,得以未来的盈利得失徐徐诱之。

她耐着性子同黄二爷攀谈起来,不稍两句,对方果然语气上松动起来。

“只要你我将布朗先生这两条航线稳下,走几个熟趟下来,那陈氏即便蓄力再发难,西洋人不也认准你们了吗?”

“那往佛郎机运丝,一趟能有多少银钱?”

她伸出二指,和煦一笑,刚想随口说至少二十万白银,脚下忽然重物砸来,垂眸一瞧时,连忙便蹲下身去扶人。

“小…小冉,我…我瞧见……”

俞番抖着手一句话没说完,远处一道声响骤然再她耳畔炸开。

“三万两怕是太少…黄二,把人先绑了。”

那道声音遥遥迫近,一字一句,似针亦似重锤,密密匝匝地直要将她的心揉碎。

不及她出言,便有两人上前,出手极重地推搡着将她捆在了刑柱上。

她连反抗也忘了,只是睁大眼睛朝光亮处望。

木筏撞岸,那人身姿翩然而落,挎一把长刀,当他整个人完全走入火把映照的范围后,她的身子开始不住得发颤起来,气息紊乱心跳窜动,一双眼只是一错不错地死死看住他的脸。

“老东西失心疯了,非说认识爷。”他踱步到墙侧,试了试挂在壁间的一柄铁鞭,桃花挹露的眼底冷漠生寒,不带一丝感情地看过去,“俞家的主事人?女人精贵,这个就要十万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