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难追(26)
等他寻了医馆取药,又抱着人去了客栈投宿,到房里燃起明灭灯盏时,百合粥的药性过了许多,赵冉冉动了动手脚,虽是还没恢复气力,右肩处剑伤倒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见少年在火上烫了针线过来,她缩着身子朝窗外如墨夜色靠了些,仰头望进他眼底,终是质问出声:“你同她并无冤仇,既然杀了她爹娘,为何还要那般残害于人!”
像是早有预料,火光下少年扬眉瞳色被映成浅褐色,斑驳脏污的脸上,只越发显出眉眼如画,轮廓精致。
然而一开口时,便将那匪人的秉性暴露无遗。
“原以为阿姐读书识字,是个聪明人。”理了理伤药布包,他几步朝屋内唯一的拔步床走来。
“我都杀了她爹娘,还留她恨我?祸患再小也不该留。”
忍着肩头愈发严重的痛楚,赵冉冉侧身避开他的手:“手段酷烈还要玩弄于人,在你心里,人命又是何物。”
少年在床前驻足,难得严肃地考量了番。
“一个为了活命敢于弑亲之人,这世上不论怎样的死法都不为过。”
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光暗淡着,看上去竟是沉痛木然。
“人命么。”话锋一转,少年倏然笑了,抱着药包就朝拔步床上一屁股坐了,“成王败寇,这是乱世的规矩。在我心里,阿姐的命自然金贵。”
被他眸中肃然晃了瞬,赵冉冉一时怔楞,顷刻后回过神,自个儿交领微敞,左肩的外衫已经要被他褪下了。
她当即抬手握上他腕子,再没了先前质问时的强硬:“你做什么?!”
用下巴指了指她右肩,他理所当然地答了句:“给阿姐治伤啊。”
“你、你把东西放下,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少年无辜笑了:“上药是容易,可缝合包扎呢?”
伤口短而深,是被剑尖挑过的。虽说没伤着筋骨血脉,当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不用针线缝合包扎了,这么深的伤拖久了,若是化了脓害了温病,也绝非是玩笑的起的。
虽是明白厉害,可一想到要在光亮处就这么在他跟前宽衣解带,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指间手掌又开始动作,抬眸觑眼间,赵冉冉指尖颤动,飞速甩开他的手,又执意将衣襟拉了起来。
针线被打落在被褥上,又得重新去烫了。少年皱眉啧了声,怒气回来了些,本是张口想说‘碰都碰过了,还怕人看。’
视线扫过她眉宇中的羞怯痛楚时,他倒是心头一动,难得在治伤前安慰起人来了:“又没让你脱干净了,闹什么,三两针就缝好的。”
第21章 治伤2
仲春天气穿的不多,不过也就是一件青布外衫搭一件中衣罢了。
窗户被店家留了条缝,能看见东边天已经亮起了一线明光。
夜风柔和,拂在两臂时,还是有些凉冷。
只是比起现下衣衫半褪的场景,赵冉冉只是打了个寒噤,侧着身子只是抿唇盯着外头天光。
乡野医馆的伤药倒是上乘,往那口子里洒药的过程便不觉着怎么痛。
少年动作细致缓慢,长久的静默让她愈发觉着尴尬。
真是无端的荒谬。
左肩被按住的一瞬,荒谬中生出些不真实来,那温热粗糙的触觉让她心生不适,本能的就将身子更朝壁角偏了。
肩头一沉,少年皱着眉肃然道:“乱动什么,再躲我都要够不着了。”
他义正言辞的还带了些斥责的意味,听起来全无半分轻薄之意,倒显得她多虑了一般。
可是大齐民风保守,自古女儿家别说是身子上下,便是连手足都不该给外男瞧了。
就这么短促的时辰里,她心里头五味交杂,还是觉着这么治伤颇为不妥。
为了分散注意,她冷着嗓子开口问:“不是说此地荒凉,几十里都再无集镇,你是怎么能寻到这处的?”
听出她语调里的不自在,少年目不斜视下手极快地又挤了回血水。
“四岁那年,阿娘和哥哥带着逃荒,就是从这条道去的京城。”
一大片暗棕的污血淌出,他眼疾手快地用早已备好的干布吸了:“两只脚走了月余,如今不过反过来走,我自然记得清楚。”
这一番话卸下往日的轻浮阴郁,言辞虽淡,其意却深。
赵冉冉渐渐稳住心神,见他洒匀了药粉去拿针线时,她端坐在床侧,告诫自己再不好紧张乱动。
“上回问你家世,说的囫囵。既然逃荒来了京城,后来又怎么……啊!”
烫过的长针扎进皮肉,尖锐的痛楚激的她失声叫了出来。
“忍着些。”少年眉间又一蹙,“我缝过的伤总有千八百了,没那么痛的。”
虽这么说着他手上动作却是暂缓下来。
眼前的女子身段极好,灯火下两肩莹润如玉,方才第一针下去,她便受不得疼似的,薄肩微颤着,眸中压着委屈惊惧。
顺着颈项处的系带往下瞧,但见藕色小衣上绣着蓬擎天莲叶,一只鹧鸪正飞掠其下,绣工栩栩如生别致的很。
“阿姐若是害疼,我下手快一些,不必那么细致,只是疤难褪些。”
捏着针线,视线不经意间就去看那只翠蓝生辉的鹧鸪鸟。
小鹧鸪胖胖的,用的五色渐变丝线绣成,两只眼睛不知用的什么墨玉缀成,看起来鲜活有神,直像是活的一般。
布料不平整,鹧鸪有些变了形,飞在她心口间,呼吸间瞧着便更胖了些,实在是憨态可掬。
心念转动,段征忽然觉着嗓子里有些干,连带着胸口处也起了些躁动热意。
也不知是怎么了,刮骨剃肉的活他都干过,此刻只有些下不去手。
清了清嗓子,他刻意不耐道:“细致些缝,我也能叫它不大留疤,不过瞧你吃不了这苦的,肩膀上一点疤算什么。”
就要下手时,赵冉冉竟出言应了句:“还是劳烦你细致些,我不想留疤,疼些也忍的。”
明白她的用意,少年心头不屑,终是按着人开始了缝合。
灯火下,眼前人雾眸深锁,每一针下去身子就得颤一回,模样实在娇怯到无用。
“阿姐方才问我的,还想听吗?”
赵冉冉忍着疼点点头,便听他一边缝合一边讲述起来。
段征不识字,说起话来却利落清晰。
原来十三年前旱蝗交至,关东罕见的饿殍千里,他跟着母亲兄长一路吃草叶树皮为生,几乎是村里唯一活着到顺天的。
在顺天西郊,他娘用藏着的一支玉钗佃了两亩田。本以为就此能在天子脚下安身立命了,可连着两年欠收,东家刻薄贪婪,最后他们还是被赶了出去。
“那后来呢?”被他的故事吸引,赵冉冉忍着疼追问。
“后来?”少年神色一黯,“他们在垦荒的时候被山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