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说着话,或许是听到脚步声,或许有所感,王京昀忽然回过头。
清晨,暖阳,绿树,皮肤黝黑粗糙的男人和自然的赋予融合,构成一幅色调明朗的工笔画,细腻中透着粗犷。
“早。”他笑,眯着眼看她,一切如此的自然。清晨给予人朝气,整个人比先前精神了几分。
门卫也朝她点头为礼,回到了屋里。苗羽佳住了好几年,如今算是头次跟他打了照面。
手机传话变得累赘,打字的间隙他依然在等待,不及时的歉意比道歉更恼人。如果他懂手语,她会马上比出“久等了”。
苗羽佳只能微微颔首,她在道歉。
大概猜到了意思,又可能不敢确定,王京昀似乎浑不在意。
“吃早餐了么?”他说。
苗羽佳摇头,又挑挑下巴,似在说:“你呢?”
“我啊,”王京昀说,“也没。”
这回,苗羽佳不得不掏出手机。
“附近有家云吞店,宣宁人开的,挺好吃。”她打字道。
“好,”那双眼睛明显亮了,“那走吧。”
要是还能说话,苗羽佳一定还会告诉他,云吞肉馅筋道,很有家乡的味道,不像其他地方的肉馅软塌塌的。
天光堂亮,淡去了初见的局促,感觉跟着变得敏锐,身边人细微的笑纹,也逃不过流连的眼神。
王京昀……依然穿了一件没有任何logo的黑T恤,腰带的轮廓隐隐约约。苗羽佳只匆匆瞥了一眼,马上给先前的猜测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腿真的很长。
她甚至觉得,过去的八年里,王京昀又长高了。
看得出他步伐可以很大,节奏也快,但一路上他都与她并肩而行。
云吞店在附近的一条小巷口,跟一溜的店面一样,挂着某啤酒商统一赞助的招牌。店是童灵先发现的,苗羽佳跟着来过几次,也只是记住方位,从来不留心店名。
这个点上班族已撤得差不多,八条长木桌还空了三桌,空调必然没有,四台大壁扇鼓鼓吹着风,满店骨头汤的香味。菜单红纸黑字贴在墙上,褶皱上积了薄薄油灰。
苗羽佳坐到靠里的一桌,王京昀也跟过去,两手闲闲地拄在膝头。
“云吞么?”
他似乎已经上道,句句都是一般疑问句,她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苗羽佳点点头。
“老板,”王京昀冲后面一桌收拾碗筷的老板喊,“两碗云吞。”
“好。”老板把桌面的残渍抹进碗里,朝后厨方向抬了抬头,再开口便是一口地道的宣宁方言:“喇碗云吞。”
乡音,乡味,绞成一股绳,牵着他们往那个海边小市走。
那里的夏风夹着海腥味,小电摩突突响,挤在每一个路口,街头巷尾的云吞店,老板开口便是一句“辣女,吃乜嘢(靓女,吃什么)”。
那里有她的十八岁,他的十九岁,他们共有的四季。
苗羽佳视线上抬,便接上了他的。可王京昀实际算不上在看她,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掠,被她发现,他又撇开目光,待她不留神,他的目光又笼上来。
不暧昧,不轻浮,清清淡淡,温水一般。
低头看了一会桌纹,王京昀忽然盯着她——这回,他是真盯上了——肩膀一紧,扭转身。
“老板——”
大喇喇的家乡话。
苗羽佳嘴角隐有笑意。
“有碗麻要葱。”(有碗不要葱。)
☆、10. 第九章
王京昀记得苗羽佳不吃葱,大概因为那次他等了太久。
认识苗羽佳之前,从来都是女孩子等他。
八月的尾巴,差几天开学,苗羽佳叫他在老地方等。
王京昀把控煤气罐送回舅舅的店,折回了她家出来的路口。
傍晚的城市看不见炊烟,只有天边烧红的一片。他坐在那辆摩托车上,叉着双腿,两手抛转着一只红色头盔,当然是为她准备的,他可懒得戴。
第一次载她时,王京昀说没头盔,他车技好,不用担心。苗羽佳没有反驳,只是跑回家,自己找了一顶。
蚊子叮了他大半个小时,也没见人影。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朝苗家的方向去。头盔往车前篮一扔,王京昀也开过去。
然而,他没开多远,就停了下来。
救护车停在了苗羽佳门口,鸣笛依旧,红蓝两色的光线如剑一般,交替割在崭新的墙壁上。门口稀稀拉拉地围了七八个人,隔壁的狗像嗅到了危险,不安地吠着,被主人拽回屋里。
有人扛着担架,从那扇绿色的铁门出来。
担架上平躺着一个女人,脸上罩着氧气罩,那是一具成人大小的……身体。尽管事后知道人救下来了,王京昀当时还是想到了“尸体”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