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217)
她就这般一直看着他,紫毫笔尖朱墨都已干透,却仍挪不开眼。
见过他轻衫薄笑存情之态,看过他披甲挂盔统领大军,尝过他火烈悍利闱帐晌欢,却,从未睹过他如此认真的神情。
案上薄笺在他手下一张张地掠过,笔落不停,写过兵令的纸笺均被他推至一边,嘴角时而微弯时而垂下,眉峰高扬时黑亮如漆——
神采迫人。
她的手指扣着敞袖边缘,看着他,惶惶沉溺在他这神色当中,心在跳,忽而有些口干舌躁。
一直都知他霸道无羁悍戾非常,却不知他也有如此稳而不躁行事利断的时候。
不知他平日里还有多少种模样是她未曾见过的。
心口忽而一僵,回忆纷涌之间却顿晓,她本就不过只见过他……三回而已。
似今日这般二人对坐,安逸无争的时候,竟还是头一遭。
却令人感到手足无措起来。
她逼自己垂下眼,重新洗笔蘸墨,却挡不住心中茫然一片的感觉。
握笔之手一抖,朱点溅落,雪笺染血。
“在想何事?”低沉的男子之声在头顶响起,她一下咬了唇,又慌忙抬头去看,见他不知何时已至案前,右手中捏了一叠纸,正低眼看着她。
英欢朝后一靠,稳了稳心神,垂睫伸手去接。
贺喜却盯紧了她,抬起左手去揉她的唇,暖热的指腹按着她的唇瓣,眼中漆黑似渊,低声笑笑,道:“以为同旁人故作亲昵之态,就能把我逼走了?”
她脸上火烧火撩,被他手指揉得眼里都腾起了雾。
“更何况,”他又笑,手指拨开她红唇,俯身而下,凑近她,又道:“那人还是个女人。”
他温热的嘴唇隔着宽凉的桌案落下来,沾上她的唇瓣,细细地吻她。
右手将纸笺甩在案上,大掌撑住,左手探到她颈后,手指沿着她柔婉的线条缓缓摩挲而上,最后捏了她耳垂不放。
英欢一时窒住。
从未受过这么温柔的他。
欲拒,可竟比对着蛮力霸道的他还要难。
他未同她纠缠许久,嘴唇又挪至她脸颊一侧,点了下,再移上她前额,重重一吻。
满满全是他的气息。
他低笑,眼睫不长不密却是冷硬,一偏头,擦过她的皮肤,微微有些痒。
心里顿时也跟着一道痒了起来。
她坐不稳,抬手去撑案,却碰翻了朱墨,指尖染了一片血红。
……身体熟悉他,心也只认他。
他似水凉滑的锦袖在她腕上轻晃,握住她的手,揉搓一把,将朱墨擦了一掌,而后眸光一闪,将先前甩到旁边的那叠纸笺推到她眼前,道:“看看。”
然后转身回案坐下。
英欢怔怔然转过神来,抬睫便见他神色已然回复先前不苟之态,不禁垂首,去看案上的东西。
张张都是他写好的调兵之令。
可他未说叫她签付,只道,让她看看。
她挑挑眉,再抬头。
他侧过身子,支肘在案前,低了头,顺着先前那卷长绢的宽边一路在画写着什么,侧脸侧眉峻峭非凡。
才撩拨了她,又能立时去治事,一点都看不出他面上有变。
真是收放有度。
她不动声色地又垂下眼,搓搓染了朱墨的手指,心口砰跳犹然,暗嗟一声,拣了那几张纸复又去看。
巍州城,北山南河,易守难攻。
邵定易自恃城坚,大军十万有八屯于城西大营,其余二万分守南北城塞。
决于三日后发兵伐巍。
邺齐二将,余肖领七万兵马南下袭营,江平领二万攻巍州城南;邰涗三将,于宏领二万人东行而下,越河以攻巍州城北,方恺领兵八万自西围城主攻,林锋楠领其余一万退至巍州以东断其退路。
大营未出兵马一万,为邺齐亲军一部,留以守营。
举全营二十万大军倾巢以攻,意在一夜下巍州。
一夜……
她手紧捏着那纸,淡笑,纵是不知兵事细末,也知以巍州城坚,想要一夜将其攻破何其难也。
尤是,见他并不打算挂甲亲征。
是自大,还是自负……
纸上字字清楚句句明晰,不像将发之令,倒像是专门写与她看的。
字锋力道十足,横竖撇捺笔笔飞硬。
她伸手,轻轻摸过那些字,墨香侵心,字如其人。
心神恍恍中,余光看见他又起身过来,手中持了张纸,按在她面前,其上才是简令。
“可有要问的?”他道。
她想了想,拉过那纸,匆匆扫过一眼,拾笔便签,却未着印,抬眼看他道:“此令先付与方恺使阅,而后再加玺印。”
他横眸一瞬,欲言又止。
随即低笑。
到底还是不信他。
然帅令如山,纵是方恺不服此策,他亦能让她迫其就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