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34)
其实这么多日子以来,夜夜于崇勤殿中留宿,他又何时睡安稳过。
每每于夜色中合眼,便能看见那双蓝黑色交的美目。
掌心的烫意,胸间的辣意,均是真实万分。
那一夜,便是穷及他一生,也再求不来那梦一般的感觉;那一人,便是纵马驰天下,也不可能再遇见一模一样的。
知道有她,知道她在,可他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
普天之下,也就只她,是他唯一一个可念却不可求的女人!
千军万马踏心而过,一样的尘雾一样的烟。
手下意识地攥起身下锦被,冰凉又柔滑的触感填满掌心,很像她身上的衣裙……
他双眸陡然睁开,眼里有光忽现,望着那十九个字,沿着那字字之锋,缓缓描绘而过。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上勾下伸,左弯右绕。
连这字,都那么像她……
反反复复地看那些字,一个一个拆开来,一笔一画撒出去。
看到最后,眼中就只拼出一个字。
手指微绻,指尖在掌心中缓缓划过,慢慢地将那字写了出来。
如是心中又是大动。
疯了不成!
他猛地坐起,两只手使劲互擦了几下,茧茧相触,火燎过般的痛。
可却忘不了他先前一时情起,写出来的那个字。
他微一阖眸,吐出口浊气,起身下地。
身上龙袍无印无摺,层层金线处处丝,看在眼里,心生烦躁。
他扯开衣襟,将外袍甩至地上,快步走去外殿屏风之隔的另一侧。
若是无那龙袍,是不是就可以任性一回,如天下那旁的男子一般任性一回……
可偏偏就是不能。
纵是袍不沾身,可心却早已被它罩了十年。
手中江山社稷,哪里容得了他去任性。
而这天下,又如何能让他纵情于私欲!
耳边忽然响起十八年前,皇祖母还在世时,对他叹的那句话。
……为帝王者,怕的便是专情于一人而置家国于不顾。
他心里一截截结了冰,当年的父皇……眼睛不由又闭了闭,嘴角一扯,现下想这些做什么?
他不可能如父皇当年一般,亦不可能变成父皇那样!
只不过……
如今他竟能体会到,父皇当年该是何种心境。
他立身于墙边,抬头去看眼前墙上高悬的五国国势图,伸手按上粗糙淋蜡牛皮,长指抚过邺齐之境,一点点向西移去,这些土地,都是他煞费心血才得来的……
万万不能失,亦万万不可失!
可是一想到她……
他陡然扬眉,朝上看去,手指触到邺齐与其它三国的交界处,大掌一覆,便将三国统统纳入邺齐境内。
倘若他能得这三国……哪怕只得其一其二,邰涗便绝无力与他相抗!
手指划入邰涗境内,又继续向西探去。
若能吞了邰涗,那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得了她……
手指猛地一攥,拳压在图中,再也不动。
他垂头冷笑,哪里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南岵北戬中天宛,虽小却倔,地依天险,三国同盟,多年来都碰不得,若想得其一,便得同时对付另外两国,以邺齐眼下国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
若是他举兵攻那三国,邰涗又怎会袖手旁观?!
那女人,定会于他身后狠放冷箭。
他喘了口气,收回手,后退两步,又重新抬眼去看。
假若与其它三国联盟,直接先取邰涗,怕是胜算会大些……
然邺齐这么多年来与国为恶,那三国又怎会轻易信他?
哪怕再退万步,便是修盟联手,也难保举兵之时不会有差,邰涗一块肥肉,到最后是谁让谁,只怕终会会致自相残杀,而使邰涗坐享得利的地步!
他摇了摇头,心底愈沉,天下之势,几十年来如此,若想朝夕使变,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若想破此局势,除非……
他低低一声嗤笑逸出唇间,又在白日发梦了!
那一晚他亲口问她,有没有想过,可与那强敌联手?
她笑,她开口,声音轻低,说……不信他。
而他亦是不信她。
记忆如此鲜明,自己此刻为何还会再生此妄想?
邺齐若与邰涗缔盟,以他二人过去数年相斗之心机,恐怕日日夜夜都会担心对方突变毁盟,于身后捅自己一刀!
顿时便灭了这念头。
他转身欲走,可脚下却是一停。
她下诏,将逐州一役由狄风掳回邰涗的八千平民百姓,悉数遣送回邺齐境内。
初闻此事时,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可转念便开始琢磨,她这举动之下,到底藏了何种深意?……就怕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可她又能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