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281)
留园。
不知何时,目中桃花已逝,三分惆怅七分落寞取而代之。
已经两年了,他胸口的痛依旧清晰。哼,两年前的那夜日日入梦,他又怎会记不清?
桃花目含着怨、隐着恨,死死地瞪着留园二字。
好啊,好啊。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几欲爆出青筋。
好啊、卿卿你好—
淡淡遥山,落落残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盏、两盏,华灯初上。
明黄的长袖慢慢垂下:“六幺。”语调轻轻,他背光站着,让人瞧不清表情。
哎,每次都是这样。
垂着脸,六幺在心中叹了又叹,自贴身处取出一串钥匙,小心地插入门上的四把铜锁里。
是夜,云都静得没有一丝人息。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一地暗影,过了子时就是百鬼夜行。此时的留园,月华如练,凌翼然独坐床缘,黑滑的长发不拘地散着,素色长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霸气,多了一点夜来幽梦的感伤。
因如是,缘如是,既不回头,不如相忘。
他用力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轻抚着那人留下的喜帕。
孤,一定会忘记,一定会。
不期然,夏风吹来一地思念,抚帕的手指越发轻柔。
卿卿。
成全只会让人更加怀念,沉沦就在放手的瞬间。
帘后,六幺已记不清今夜自己叹了几声。悄然地,他吹熄烛火退出寝殿。今夜的月清瘦的有几分孤艳,好让人伤感啊。
“两年了。”走到树下,他仰头叹息,“时间明明过得很快,可看着王却觉得时光从未流逝一般,你说可是,林门主。”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应,正当他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时,就听树上沙哑一声:“不。”
“嗯?”六幺驻足聆听。
“很久。”树间的声音隐隐有颤,“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本想透透气,没想到更加压抑,六幺撇过脸故意岔开话题:“今夜没有不识相的人吧。”
不是他爱操心,只是这宫里有太多自作聪明的女人。去年,急欲争宠的陈昭仪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娘娘曾在梦湖上弹唱的事,竟然贿赂了宫侍在六月二十九那天溜进留园,东施效颦地唱了那首曲子。
而后,哎……
娘娘可是王心中的那片净土啊。
“林门主,这回别说是个人,就是鬼也不能放进来。”说着他像想到了什么,急急摇头,“不不不,如果是那位回来,就算鬼影也要留下,也要留下。”
林城璧刚要搭话,就觉压顶的杀气御风而来,瞬间汗毛竖起。
“主上!”
细碎的月光缀亮了深渊色的夜,玉帘余韵未消地荡着,发出美妙的轻响。
“好久不见。”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凌翼然端坐床缘,仿若没看到那一地如折翼落蝶般的宫卫保镖,姿态依旧狂妄傲慢,“定侯。”
山上雪,月下风,凤眸若寒潭,望着那人手中的喜帕,夜景阑沉冷了声音:“她在哪儿。”
凌翼然不可置信地瞠目,狠狠地、恨恨地瞪着眼前人:“好、好、”几乎是牙咬切齿,他先是微微翘唇,随后却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好!好!你好啊!”
“主子!”倒在一旁的六幺忧心忡忡地望着杀意毕现的夜景阑,情急之下脱口大叫,“定侯!定侯!其实娘娘……”
“在孤这儿。”笑声戛然而止,凌翼然敛起癫狂,桃花目中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主子……”
“孤原本答应了。”缓缓地,凌翼然站起身,一步一步从床榻上走下,“放她和你双宿双栖,再昭告全国王后因体弱而殒。可最后~”红唇勾笑,他笑得轻佻,“孤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就见金光一道划破了他的肌里。
“在哪。”声若冰凌,夜景阑沉息压抑,惊人的气势似乎将夏夜沉凝。
“赢过孤,孤就告诉你。”
桂黄的月下,两人分庭而立,虽是不一样的心情,却有着同样的坚定。
不期然,夜景阑轻转子夜,剑身上的血滴飞散而去,如血泪般嵌在凌翼然的眼角。
凤目沉沉一瞥,随后乘风而去。
怕他接受不了你的死讯,就瞒着他,不忍让他知道,而对我呢?
卿卿,你好狠的心啊。
黑发如藻散乱在身侧,凌翼然望着夜空溢出冷笑。
我要让你的定侯跪在我的脚下称臣,然后再告诉他你在哪里。
定侯。
前一瞬桃花目似笑非笑,下一秒瞳眸便骤然沉凝。
一起下地狱吧。
战国三年,眠州侯携圣贤帝印重归水月京。
得帝印者得天下,此语古来有之,眠州侯可敌青王否?天下皆疑。
巷议纷纷为止,青龙骑已整装束甲,于腊月攻陷崂关,长入荆京畿之地。是时青翼出兵相救,翼王为求大功竟举半国兵力。至成原不见敌军,两国方知中计,翼京玄都已为眠州城矣。翼根基百年,国灭不过顷刻间,一时神鲲大动、南北俱惊。
后有相者云:神鲲五百年未有龙气,然自战国二年后星淡出,夏末参商二宿出于一天,两龙争霸是为天意。
《战国记?眠州纪》
……
脚下黄沙漫漫,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她究竟走了多久,究竟走了几年?
“修远。”嘴角溢出轻喃,一语浓到化不开的思念。
风尘扬起裙裾漫卷,收回短暂的失神,她复而前行,就听——
哗……哗……
水的声音?
瞳眸迸出玉采,月下迎风狂奔起来。
哗~哗~
幽蓝的海岸线,诗画一般优雅的云天。袭人的晨风带点海味,轻轻地吹散了岛上的浓雾,一株火红的凤凰木就这样显现在天地间。
晨曦如流水静静流淌,柔和地抚过树下那个小小的人儿。
“笑儿!”
一声吼落一朵,小人拨开额上的凤凰花,慢腾腾地从地上坐起。
“丰林笑!快带弟弟们过来!”
又一朵落花,小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走到沙滩边一手一个拧过两只粉嫩小耳。
“疼,疼,疼。”
“大哥,你轻点,轻点啊。”
迈着小短腿,刚两岁的双生子跟在他身后嗷嗷直叫。
“轻?”岁数不过是大他们一倍的小人儿露出虎牙,笑得格外童真,“那就轻一点吧。”手上猛地加力。
“娘啊!”
须臾,三个俊俏可爱的小娃娃手拉手走进小楼,真是兄慈弟惮、友爱非常。
“太爷爷早,爹、娘早。”
“小雅,你刚才叫娘做什么?”腆着大肚的小鸟虽较四年前沉稳了许多,可眉眼却依旧艳丽活泼。
最小的孩子一瘪嘴刚要诉苦,就听身侧的老大笑道:“没什么,只是被一只虫子吓到了,对吧小雅。”
笑里刀、棉里针的表情看得小雅汗毛乍起,摸了摸微烫的耳垂,他嗫嚅着点点头:“嗯,是大哥帮小雅打掉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