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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北山向阳(4)

作者:竹木一 阅读记录

祝吟北带来的人亦所剩无几,一人跛着脚走了过来,看着他胸上的伤口,缓缓低了头,“祝将军,我们走吧,您的伤势不能拖了。”

祝吟北摇摇头,把怀中的维拉递了过去,“把孩子带回去,我只是累了,想在这休息一会儿。”

“将军……”

祝吟北朝他摆摆手,“走吧。跟这个孩子的外婆说一声,说我对不起她,但是祝吟北许过的承诺依旧作数的。”

那人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手抱着维拉,一手搀着受伤的同伴,走了。

祝吟北像是失了依仗,倒了下来。

他看着摇曳的树枝,有了重影。他翻了翻口袋,拿出了绢帕,上面愕然绣着一朵娇艳绮丽的兰花,灿烂得一如她的模样。

她原本并不叫叶兰的,她有一个很美的维吾尔族的名字,阿依努尔,月光。他说等到夜阑了,才终究等来了月光,多么珍贵。

阿依努尔弯着眼睛笑,“你说什么,叶兰吗?”

顾之安见他拿着绢帕,对身上的伤不管不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人有武器有武装,在这金三角中并不是善类,但是顾之安此时是起了敬重之意的。

若是有人问他们,疼么?

该怎么回答呢?

心里的痛,早就赛过身上的百倍。

那种不亚于捏骨重塑的痛,谁又能明白呢?既已许国,何以许卿?

祝吟北身上背的秘密太沉重了,他背了几十年,瞒过了所有的人,并不像连死了也带着,那样灵魂都不得轻松。

祝吟北笑的惨烈,他看着满上伤痕,同样只剩得一口气的顾之安,他穿着解放军的衣服,那是他一生都为之奉献并倾尽所有的颜色,凑到他耳朵旁,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只一句,原本精神已经无限萎靡的顾之安眼睛却亮了,他缓慢却又力度地对着祝吟北敬了一个军礼,断断续续地说,“老英雄,我敬重你,我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叫顾之安。除了我的父亲,您是我第二个服的同志。”说着,把耳边地手颤颤巍巍地对祝吟北伸了过去。

“吟北哥哥,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了?”

祝吟北握着叶兰的手,笑意吟吟——“小黄鹂鸟儿呀,你可曾知道吗?马鞋上绣着龙头凤尾花,两朵花呀绣一只鞋呀,只有两朵花。”

后继的人很快就赶到了,他们对着自己队友的尸首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军礼,眼眶都红了,眼泪愣是没敢掉出来。当兵的,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处理尸首的时候,他们看着那个与顾之安交握着手躺在一处的人,犯了难。

剩下的战士说,这位老人是志愿军的头儿,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们是早就全军覆没了的。

队长沉吟了许久,才决定把他的尸首也带走。

后来中情局联系了身在金三角的祝吟北,才知道英雄在那场战役中已经牺牲了,与带回来的那人遗容一比对,正是同一个人,便在京城的烈士陵园给他立了墓碑。

祝吟北身上的那方绢帕掉落了下来,还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后来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里,它沾着英雄的血,像一朵开在太阳底下的花。

接下来的事,维拉连回忆都乏力。

她看着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外婆失了态,砸了她屋里半数的东西,砸着砸着便晕了过去,身体的状况急转直下。

一些陌生的叔叔伯伯给家里送来了一箱东西,后来却大多是被外婆烧掉了的。维拉看见,她独独留下了一样,那便是一颗火红的五角星。

一个年级约莫和外婆一样大的人,几乎同外婆恳谈了一夜。

清晨,他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外婆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说,“祝吟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断不会……”

终至大彻大悟。

而维拉,也再也没有等到妈妈的归来。

只有一声对不起和一封诀别的信。

那么多的思念埋怨疑问便随着母亲留给她们的那句心甘情愿,烟消云散。

叶兰再也没了气力追究,想来是知道祝闵柔不回来的原因的。况且她一向主张儿女成年了需有自己的主意,当年祝闵柔跟了苏志国,绕是知道万般不合适也没有阻拦。而如今呢,祝吟北带走了她几乎所有的心思与念想,怕是对俗世再也没有了追究。

那种饱经风霜,使得她对人世的所有都乏了气力。

舍得舍得,不舍怎得。

收拾了细软,带着哭得岔了气的维拉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们去了大西北,外婆的故乡。

外婆信仰骆驼信仰了一辈子。她说,骆驼在哪出生,那么在它死的时候,就必须回到那里,在哪开始就在哪结束,这般才叫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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