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编号。
他想,信封上也有写,她看明白了。
接着,他目光扫下去,一字不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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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他们饭吃到一半,秦龙才拖着脚步走过来。
手上没了信,他给塞到了裤兜里。
秦龙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餐盘里面打了满满当当的菜,外搁了几点辣椒丁,没多少油星沫子,不用多闻也知道,熟悉到令人厌吐的味道。
他去看其余人,差不多菜色,于是问:“今天没带肉?”
阿华从盘中抬头,口气愤道:“分菜那死胖子今天心情不好,跟一个犯人起冲突了,连累我们后面的人,捞菜的时候就是不给肉丝。”
秦龙明白了,这种事情不少有,一旦发生,大家没有反抗的份,只能给什么吃什么。但若刚才他在场,必定跟人较量来着,现在已经这样,也没心思再去。
江司监狱犯人好几千,每天的蔬菜口粮基本上是靠附近的江司农场输送,成本价低,吃了健康,但长年累月的,是人都不太吃得消。
于是才有了小灶的存在,不过天天吃也不现实,以前靠表现,现在靠票子。
大锅菜的伙食质量确实很差,食谱一周轮一次,从没有变花样过,进来半个月就能记熟,也没人敢提意见。好在能吃饱,吃完还能去添饭菜,不控量,不过以这儿烧菜师傅的厨艺,基本没人有口欲去恭维捧场。
据说以前是专门的大厨烧,起码有点口福保障,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个个辞退了,于是只好蹲号的亲自上阵,胡乱洗胡乱切胡乱炒,勉强也算过得去了。
秦龙拿起筷子,发现手心还脏着,也顾不得花时间再去洗。
他夹了一筷子菜叶,叶片子半切半连,带起一大坨,如同捞水草,直接满嘴嚼起来,混着大口米饭一块下肚。
在这儿生活久了,原本再干净洁癖的人,都会被现实的环境所同化,变成一个个吃糙米生活的糙汉子。
猴子吃下一口,拿筷子杵着餐盘,幻想着叹气:“这样的天,要是在外面,我就来几瓶啤酒,大口大口的,撸上肉串,啧啧那滋味……”
这种场景大伙儿都向往,俗话说男人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烟倒是偶尔能满足,但酒不能进胃里烧起来,就如女人欲哭无泪,一切都发泄不了。
无处发泄,便会积郁成疾。
传说曾有一个狱友,不知从哪私藏来一瓶老白干,有一回喝多了酒味飘散,被管教发现后,不肯承认错误也不肯上交,结果被拖出去到一个房间狠狠打了数下。也不知道动了什么刑,回来醉意还没醒,脸上两行泪花,看得人揪心。
监狱禁酒,所以大家平时都不提这个字。
饭还在吃着,老妖突然哎呦一声,嘴里似是嚼不动,卡在那儿纠结着一张脸。
阿华问:“你咋啦?”
老妖用手包住嘴,一脸愠色。
猴子说:“是不是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了?”
老妖点点头。
秦龙:“吐出来。”
老妖缓了会儿,慢慢张嘴,手拿下反伸进去,食指头抠着上排里边牙齿,估摸着是什么吃进牙缝里了。
艰难了好一会,终于抠下来一看,是清洁用的钢丝球,一小节夹混在菜里。老妖没看清,这一口咬下去,再带出牙龈血,生疼得厉害。
大伙儿看着只是一叹,不足为奇,这大锅炒的菜,里面掉进什么都有,头发丝、瓷碗碎片、不明黑点、应季青虫……要是没能从中挑出点什么东西来,才让人觉得惊讶。
一顿饭干巴巴地吃完,秦龙手抹了下嘴,说了句:“晚上吃小灶。”
他的话就如指令,大伙儿一听乐开:“好嘞,待会儿换票子去。”
在狱中,一个人去吃往往费钱,且也吃不到多少,人多了大伙一桌平分,吃的种类也多,所以基本上都一块搭伙。
既然决定吃了,当然也吃得痛快,想吃什么点什么,否则心心念念到晚上睡不着,干什么都没劲。
有信念支撑着,好歹颓废的日子过得有冲劲,也没那么难捱。
猴子他们三人去换饭票,手头的钱流水一般花出去,还是有点心疼,毕竟是苦力赚出来的。
秦龙离了他们,独身一人去狱警办公室,找行政员申请要了纸和笔,走到隔壁专门提供写信的小房间,选一张课桌坐下,提笔写起来。
他对信中那些问题没有什么大纠结,就跟答题般,配合着依照顺序写下来,神情专注投入。
房间内只有他一人,空间格外安静,到快写完的时候,外头传过人声,有陌生脚步跨进来。
秦龙刚好将笔收了,信折叠好,回头一看,见是猫头他们。
猫头是八分监区最不合群的分子,经常惹是生非,许多不安分的事端都是他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