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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青鸾(14)

“是!”几名玄铁骑抱拳领命,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下手一个比一个干脆,把那几个内监拉到宫墙下,直接拔刀,砍瓜切菜般当场砍了。

血水沿着青石板的缝隙漫过来,裴显的黑皮厚军靴底沾了少许,他不甚在意地踩了过去。

前面就是临风殿。

通明的灯火亮光从各处半开的门窗里透出来,亮堂堂的,显然此间主人未曾睡下。

薛夺和丁翦大步迎了上来,彼此怒瞪一眼,同时单膝跪倒,“末将见过督帅!”

越过跪倒行礼的禁军队列,跨进殿门台阶去,迎面见到了庭院里的皇后仪仗。

“皇后娘娘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眼夜色。

天上星辰的位置估算,至少两更天了。

皇家公主被宗正寺以宗法家规处置,由皇后亲自监管处理,再合理不过。

他的脚步停在宫门口,沉吟着道,“既然皇后娘娘在,我便不进去了。薛夺,由你转达一声——”

薛夺脸色大变,和丁翦异口同声,“督帅不能走!”

薛夺赶紧补充了一句,“汉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在里头对峙,要出人命了!”他抬手往正殿东边比划,“督帅看那边。”

“嗯?”裴显顺着方向看过去。

越过前方一片宽敞庭院,就是临风殿里的正殿。

正殿中央的明间,此刻火烛通明,在窗纸映出两个摇曳的对坐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戴着华丽沉重的凤冠,端庄广袖,脊背绷得笔直,应该是谢皇后无疑。

在她对面,另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手肘撑在案上,手里握了个尖锐物件对着自己,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匕首。

裴显拧了下眉,“怎么动用了匕首?”

“皇后娘娘初更时来的。说着说着没谈拢,就这样了。”薛夺往里头努嘴。

丁翦怒道,“我早就说过,不该把皇后娘娘放进去!闹成这样,你薛夺负责?!”

薛夺也怒了,“公主的匕首可不是我薛夺给的!你丁翦敢做不敢认?”

丁翦勃然大怒,“那是公主自己的匕首!我丁翦怎会撺掇公主做出危害身体的事!”

“行了。”裴显一抬手,阻止两边继续火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跨进门槛,在半开的正殿门外停步。

“臣,裴显,夤夜求见汉阳公主,不胜惶恐。”

殿里的主人很快应了声。却不是如他想象那般,在生死关头常见的紧绷变调的嗓音。

窗纸映出的窈窕人影把匕首放在膝上,抬手打了个呵欠,一个带着明显困意的少女声音道,

“别客气,进来吧裴督帅。叫我等足了一晚上,你是真不惶恐。”

第8章

谢皇后面沉如水。

她是谢氏大族嫡女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学了无数手段,即便是执掌六宫,依旧游刃有余。

过来临风殿的时候,她原本已经想好了数种说辞。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但姜鸾只听了两句,就打开长案暗格,从里面拿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往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

谢皇后见那匕首是宫里常见的配饰之物,如果不刻意磨利刀刃,只能用来切几只新橙,便又呵斥了几句。

姜鸾就当面拔开匕首金玉鞘,用那把明显新开了锋的雪亮匕首,直接划破了自己的几层外裳里衣,刀锋上沾染一线细细的血丝。

谢皇后倏然一惊。

随后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不说话了。

于情于理,她身为皇后,搬出宗室家法惩治不听话的公主,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她的错处。

但如果事情变成了皇后逼死公主,大嫂逼死小姑……

史官必然会如实记录下今夜发生的种种事。即使圣人不喜幼妹,不会过多责罚于她这个皇后,今夜临风殿的污点必然伴随她一生,辱没谢氏清贵门楣。

然而,她今天既然举着皇后仪仗进了临风殿的门,事情不能如愿达成,她不想皇后威名从此被人踩在脚底下,她又不能轻易地走了。

两边一言不发地僵持到半夜。

直到裴显二更天里过来。

春蛰和白露合力挪动胡床,裴显撩袍坐在黑木翘首长案侧边,左手边的坐榻上端正跪坐着皇后,右手边的罗汉床上懒洋洋蜷着公主。

夏至端来了新沏的煎茶,热气蒸腾。裴显接过青瓷茶碗,低头饮了一口。

明亮的烛火倒映出刀刃寒光,他敏锐地发现刀口残余的殷红血丝,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视线往右边去,从上到下略扫过,注意到姜鸾胸口割破的绫罗裂口,月白色的绸缎上渗出几点血丝。

视线凝了片刻,往旁边转开了。

拿身子挡在前头的苑嬷嬷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取过一件披帛遮挡住姜鸾的肩头以下。

姜鸾自己倒不在乎。

重新抓起沾血的锋亮匕首,在白玉般的指尖转来转去。

“劳烦督帅半夜过来。”她双膝盘坐,在罗汉床上坐直了身, “皇后娘娘非要带走我,把我送去城外宗庙。我好好和她说了,城外不太平,如果叛军耍个回马枪,把我也掳走了——”

谢皇后冷声道,“叛军早已被勤王军击溃,四处溃散,不足为虑。汉阳公主不肯替圣人修行祈福,何必找这种卑劣借口。”

姜鸾抬起低垂的浓长黑睫,带着困意的视线扫过谢皇后。

“我竟不知,叛军原来会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娘娘说叛军溃散,不足为虑,叛军就不会袭击城外了?”

她陡然来了兴趣,把黑木长案上的纸笔推过去对面,兴致勃勃地催促,

“来,当着裴督帅的面签字画押。娘娘保证叛军溃散,绝不会袭击城外宗庙,我就听娘娘的话出城去。”

谢皇后挥袖把纸笔拂落地面,“荒唐!”

“说了半天,又不肯签字画押。”姜鸾觉得没意思,把身上的披帛往上拉了拉,又蜷缩回宽大的罗汉床里,叹息,“娘娘当面诳我呢。”

谢皇后目光冰冷,不去理睬她,转向旁边坐着的裴显,

“裴督帅,汉阳去城外宗庙修行祈福之事,是宗正寺的裁决,圣人亲自点了头。圣人口谕,明日天明之前,汉阳需得出城。还请督帅调拨一队禁卫,今夜就把人送出去。”

裴显听了个七七八八,放下茶碗。

“公主若在城外出了事,京里打算如何应对?”

谢皇后怔住,视线转过去,难以置信, “公主在宗庙修行祈福,自有南衙禁卫守卫宗庙,能出什么事!”

裴显沉吟着,修长的手指蘸了茶水,当面在长案上划出一个圆圈,周围三条长弧线,接过手巾擦了擦手。

“京城外被击溃的叛军,分三路溃散逃窜,大致在这三处。各路勤王军正在追击围剿,估算京畿附近残余万五至两万溃兵。守卫城外宗庙的南衙禁卫有多少人?”

谢皇后盯着那茶水画成的简单地形图愕然片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冷声道,

“裴显,你是圣人亲封的河东道兵马元帅。圣人已经传下口谕,明日天明之前,汉阳需得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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