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盖住了后面半截脱口而出的赌气话。
姜鸾披着厚而暖的大氅,蹲着的姿势没动,头从臂弯里抬起,从下往上看。
厚重大氅残余的体温覆盖在她肩膀上,她的精神不太好,眼角有些残余的微红。
“我心里难受。”她喃喃地说。
裴显站在她对面。高大常青的松柏树矗立在他背后,他的肩膀也挺拔如松,目光停驻在她隐约发红的眼角,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姜鸾的火气蹭一下窜上来了,腾地站起身。
“你都不问一句,我怎么难受了!”
“殿下从紫宸殿出来,圣人的脾性,应该不至于让殿下难受。”
裴显淡淡道,“或许是圣人和顾娘娘之前的争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让殿下难受了?”
姜鸾不冷不热地说,“猜得挺准的。有能耐啊裴中书。”
“殿下过奖。”裴显安然道。
姜鸾拖着大氅走出去几步。肩头的玄色大氅是按照男子体型制作的,不止裹住了她的肩膀,还垂到了脚边,不留神就会踩上一脚。她拖着满是脚印子的大氅走回来,站在裴显面前。
裴显刚才从紫宸门外走过来,停在她半步外。她现在站的距离,比之前裴显停步的距离还要近。再往前一点,几乎就能面对面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姜鸾裹着大氅问他,“猜不猜得出,我下面那句要对你说什么?”
“殿下心情不好。”裴显平静地猜测:“看到活人就烦,要臣麻利地滚远点?”
姜鸾噗嗤笑了。
她原本心里不舒坦,眉心罕见地微蹙在一起,现出柔软烦恼的姿态。心念微转间,忽然就烦恼散尽,显露出截然不同的灵动而狡黠的神色。
裴显睨着她的神采变化。
她向来倏忽多变,他向来沉得住气,站在旁边,余光细细地打量着,还是一个字不问。
姜鸾看他神色笃定如山,似乎什么样的惊变都不足以让他脸上变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自己抿着嘴乐了一会儿,裹着他的大氅凑近过来,踮脚附在他的耳边,以气声和他说,
“裴中书,我要睡你。”
裴显微怔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鸾踮脚附耳过来私语时,他侧了头,摆出倾听的姿势,目光盯着旁边的常青松柏。
听清楚她那句石破天惊的悄悄话,视线瞬间转过来,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带出三分震惊,七分怀疑,“殿下说什么?”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姜鸾轻盈地一个旋身,走出去两步,对着空旷的庭院,大声说:
“裴中书!我要——”
裴显的大氅从背后盖过来,遮盖住她的头脸,宽大的手掌把她的嘴捂住了。
第75章
紫檀木架子床的双层帷帐整个晚上都垂落着。
姜鸾入帐的时候是傍晚。那时候乌金西坠, 可以看见暮色金光从窗边门缝里透进内室。
等她从昏暗朦胧的帐子里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她的睡,和裴显的睡, 产生了明显的分歧。
姜鸾理解的睡,是‘睡一回’;裴显认为的睡, 是‘睡一夜’。
如果打个比方,就是两人同赴大宴, 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满满当当摆了满食案, 但姜鸾的胃口小, 撤了看盘,吃了两道前菜就饱了。
而裴显那边, 吃菜的动作倒是不紧不慢,胃口着实不小。从大宴最前头的看盘, 冷菜, 热菜, 一道道吃过去,一直吃到了最后, 山珍海味尝了个遍,最后才餍足地停筷。
姜鸾清醒过来,浑身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发尾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浑身发酸, 动一动都不得劲。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上,炽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她热得连鸭绒软衾被都踢了。
她装作自己还在睡, 在黑暗的帐子里磨了磨细白的牙。
她把人带回来, 如愿睡了他一回, 他起先也规规矩矩让她睡,但后头几回又是怎么回事。她对着大宴先动了筷子,但最后筷子拿在手里,放不下来了。
她吃撑了。
姜鸾现在不能轻易动弹,一抬手,浑身的感觉像是被车轮子压过去似的,四肢稍微动一下,就像来回转动太多次的门轴,咯吱咯吱乱响。
身后的人并未察觉她醒了。炽热的胸膛靠在她背后,右手臂环着她的腰,把她搂在怀里,左手从背后伸过来,握着她的左手。
但他握着她的手的方式,和普通握住手的方式大不相同。
他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
从削葱般的的指尖往下,轻缓地抚摸过每一寸柔滑的肌肤,从指尖,到指腹,手背,手背上微微陷下的几个小肉涡,像是要把她手指的长度和形状抚摸熟悉似的,一寸寸地仔细抚摸。
姜鸾怕痒,起先还强忍着,等带着薄茧的指腹摸到她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敏感凹陷处时,她痒得实在受不了了,手往后微微一缩。
身后的人立时察觉到她醒了。温暖宽大的手掌松开了她的手指,改而准确地按住肩胛和腰部脊椎附近的几处穴位,按摩起她酸痛的肩膀和腰。
酸酸麻麻的胀痛感传来,连同说不出的舒爽直冲上头顶,姜鸾舒服地浑身毛孔都要张开了,说不出是痛多一点还是爽多一点,总归难得一遭的舒坦滋味,她不客气地用他,
“上面点。”
“下面。”
“用力,按重点。”
“痛痛痛,下手轻些。”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和缓而低沉,饱含着镇定抚慰的力量。“腰椎附近的几处大穴,疏通经脉,消散淤血。按得可舒服?”
实在太舒服了,姜鸾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下垂,声音也渐渐地软了下去,“舒服,继续按。嗯……”“下面点……”
按摩的动作始终舒缓轻柔,从腰部穴位按揉到膝盖关节,小腿,脚踝,姜鸾发酸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裴显的耐心极好。按一处穴道,问她一次。
姜鸾浑身暖洋洋的,仿佛泡在热水里,就在她几乎再次睡过去的时候,耳边熟悉的沉着声音又问,“这里呢,按得可舒服?”
姜鸾半阖着乌眸,半梦半醒间应了声,“舒服。”
“还要?”
“嗯。”
男人火热的身体覆了上来。
姜鸾几乎立刻清醒了,她在低垂昏暗的帷帐里睁开困倦半阖的眼, “等——”
说晚了。
她结结实实的吃撑了。
天亮了。
新年正月到了尾声,窗外光秃秃的枝头出现了报春的喜鹊。
五更天,天色还未亮,叽叽喳喳的喜鹊清脆叫声中,吃撑了的那个躺在帷帐低垂的架子床里,抱着正红软衾被,睡得天昏地暗。吃得餍足的那个起身更衣,临出去前又转回身,把大喇喇探出被子的一截白玉般的手臂塞进衾被里,把被角拉平,严严实实地掖好。
姜鸾醒了。
抱着柔软的鸭绒衾被,在昏暗的蜡烛光里,浓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