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日升青鸾(79)

姜鸾看着看着,开口问他,“裴小舅。”

“嗯?”裴显停了筷,视线转过来。

“你初来京城的时候,脾气也没那么坏嘛。怎么后来越来越少笑,越发阴沉了。”

裴显一挑眉,“后来?”

他敏锐地抓住不对劲的字眼,“后来是什么时候。”

姜鸾的微醺酒意清醒了三分。

后来,当然是前世里她看见的那个‘后来’。

解释不通的事,她索性开始耍赖。

“昨夜做梦。梦里梦见了五年后的你。”姜鸾比划着,“那时候你三十了。眉头整天皱着,皱成深深的川字,比城外那位谢节度的眉头皱得更深,人就显得阴沉。”

她回忆了片刻,身子往后仰,学着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人时经常做这个动作。说是在笑吧,更像是冷笑。被你盯住的人,个个都瘆得慌。和你说完话出去,回身时经常背后冷汗湿了一片,被你吓的。”

裴显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他扯了扯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阿鸾,借酒装疯,埋汰你小舅呢。”

姜鸾喝到三分微醺,神志还清醒着,噗嗤笑了,“想要借酒装疯,也没人喝果子酒啊。”她半真半假地说,“真的是做梦。南柯一梦,大梦醒来独怅然。”

中午的一场便宴,看在好酒的份上,算是宾主尽欢。中途抛出来的八百户实封的话头,双方极有默契地都不再提。

姜鸾今天拿酒当解渴的蜜水喝,喝得实在有点多,被夏至扶着,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

坐进车里,喃喃地说了句,“我说修了二十尺,他便说要修三十尺。”

夏至听得满头雾水:“公主说什么二十尺,三十尺的?”

姜鸾摇了摇头,往后靠在侧璧上。

“大事小事,半分不肯让。这么独断的性子,怎么叫他投奔我。”

入了夜的初秋夜晚,天色逐渐暗沉下去。一轮弯月高挂夜空。

城外腾龙军大营的中军帐里,火把通明,照得亮如白昼。几位亲信幕僚和将军围坐一圈,谢征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封宫里刚刚传达的密信。

“圣人亲笔手谕,寻了忠心之人冒死送出城。许下勋爵和厚赏,命我们为臣子的听命在城外举兵,清君侧,除权臣。”

谢征沉声道,“此事重大,需得联合其他几处勤王兵马,筹划调度不容易。各位有什么看法。”

作者有话说:

来啦~

【1】茱萸:又名‘越椒’,味道辛辣,是古代普遍使用的辣味调料。

【2】节帅:对节度使的尊称。

第40章

城外二十里驻兵处, 腾龙军营中军大帐。

在座的一位谋士眉头紧皱,“城里的局面,我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圣人手谕要清君侧, 清的竟是裴督帅。他可是圣人亲封的河北道兵马元帅。”

“还是圣人母家的外戚,今年开春带着八万玄铁骑入京勤王, 于社稷有大功的。”另一名幕僚也摇头,“于情于理, 说不过去。”

“裴督帅动了四大姓之一的卢氏, 打破了京城上百年未变的格局。”最后一个开口的文谋士眯着眼捋须, “也惊动了圣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裴氏是外戚, 谢氏也是外戚。圣人六月里给我们节帅[1]赐了婚,现在又秘密传下这封手谕。明显的是要以外戚压制外戚, 用我们的腾龙军, 压制城里的玄铁骑。我们要把握时机。”

几人议论纷纷, 幕僚们意见不合,难以决策。

但将领那边的想法却不同。

“咱们有话直说, 裴督帅做事的路子过于独断了。”

“那么多儿郎抛却鲜血性命,谁家不想多沾些功绩封赏。结果呢,勤王首功被玄铁骑揽了去,真金白银的朝廷封赏也拖着, 赏下来的封爵都是虚的, 给我们画大饼充饥呢。倒只有京城里的玄铁骑一家吃撑了。各家心里都憋着气——”

“朝廷没钱。”谢征突然打断道。

他抬手,阻止了帐里七嘴八舌的议论。

“七月初七那天刚好见了裴督帅一面,谈论了不少事, 他当面说的。他说他麾下的玄铁骑的封赏也至今拖欠着。上个月的军饷都是强讨来的。”

大帐里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 几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大骂道,

“肯定是假的!”

“哄孩儿呢,谁信!”

谢征抬手阻拦住各方嘈杂,继续往下道,“京城四大姓,为什么倒了卢氏。裴督帅当日对我说,一来,卢氏动了军饷。二来,卢氏倒了,抄没了卢氏家产,朝廷画下的大饼就能今年给各家吃上了。他叫腾龙军耐心等两个月。”

这次大帐里陷入了漫长的沉寂。

另一个谋士开口劝说,

“勤王倒也不是都为了财帛富贵。男儿报国从军,谁不想光宗耀祖,赢得青史留名。只要八万玄铁骑在,勤王的首功始终是他们的。但若玄铁骑成了乱军,裴显成了逆臣,我等奉圣人秘诏,发檄文征讨……勤王首功,这回可以争一争!”

大帐里又乱糟糟地议论起来。

谢征沉默着,良久没有出声。最后他挥挥手,命亲信们散了。

只有跟随最久的身边第一谋士,文谋士,留了下来。

“四月里,裴督帅只带了几个亲兵,直奔腾龙军中军帐,指名道姓‘找谢节度面谈’,着实惊到了属下。”

文谋士捻须回忆,“当时说是宫里不慎冲撞了谢娘娘,为避免和谢氏不必要的误会,特地前来城外解释清楚。”

四周无人,文谋士说话不必顾忌,做了个斩下的动作,

“按属下的意思,当夜就该斩除威胁。节帅一夜深谈后,却坚持把人放了回去。如今若是打算奉诏‘清君侧’,再做同样的事,事半功倍。”

谢征失笑,摇了摇头。“文先生心怀壮志,有争雄之心。只可惜谢某老了。”

文谋士急道,“节帅如今才过而立之年,三十有一的年纪,大好年华,哪里老了!”

“年华尚在,但心已经老了。”

谢征在火光下抬手去摸自己的鬓发。

火光跳跃明灭,映出权掌一方的平卢节度使的身形。刚过而立的盛壮男子,身材魁梧,轮廓刚毅,鬓发乌黑浓密。但如果仔细去看,乌黑鬓角里藏着零零星星几点白斑。

“若谢某年轻几岁,还怀有争雄之心,四月那夜就不会放他回去。”

“但谢某的心已经老了。发妻过世,遗下一双儿女。每次回家探望,临出门时,对着抱膝垂泪的小女儿,只感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谢征抚摸着跟随自己十数年的军刀,慨然叹息,

“月下畅谈,曲水流觞。两度接触下来,裴显此人胸中有大丘壑。他这般的人物,当有一番大作为,不该死于谢某刀下。”

文谋士也叹息着起身行礼欲走,又不甘地转回身追问:“那宫里密信……”

“先放一放。”

上一篇: 燕京闺杀[破案] 下一篇: 宫女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