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两点半(37)
荒唐,真荒唐。
溥跃对着空气开口就是一句:“我他妈说我要走了?”
觉察到床垫上的两人暂时休战,进入了“和平”的交流期,小白猫慢慢从他两脚之间探出脑袋,身体在溥跃的脚踝处蹭了半圈,“噌”一下就跳到他的膝头轻叫。
书架旁的地板上,今早被蓄满两次的白色食盆果然又空了。
不知道赏佩佩收养的这只流浪猫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哄人的手段,溥跃还没主动抱住它,它就全自助得被他摸起来了。
搭在大腿的手掌被猫头用力顶起来脸颊蹭来蹭去,因为不满他的冷淡,连虎口的皮肤都被猫爪按住,用牙齿轻轻噬咬。
正经人不可能被一只猫哄好的,但溥跃有想到自己现在被猫咬住的手,方才还被赏佩佩叼过,心里就突然妥帖了。
抱着猫咪搁在食盆旁,溥跃蹲在地上低眉顺眼地为猫填食。
等到小东西没功夫搭理他开始“嘎嘣嘎嘣”地嗑猫粮,他才呼了一口气站起来去扯赏佩佩的冰箱把手,算了,不跟她计较,做男人就是要心胸宽阔,吃货有什么坏心眼呢,可能赏佩佩就是单纯饿了吧。
至于她为什么又饿了,还不是他身体力行的结果?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能干。
溥跃没发觉自己在关于赏佩佩的事事相关上真的特别会开解自己,他要是能这么看待生活中所有的悲剧,估计也不需要看心理医生了,少说也得省下几万块。
“你冰箱里都有什么菜啊,这天气等外卖估计挺久了,不然我给你做点儿吧,你想吃什么?米还是面,面可能快点。”
一个东城人在越城漂了这么久,溥跃通过自学攻破了九成白话,但始终没能和南方口味磨合好,除了必要的外出就餐,溥跃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炊自饮。
做得多了,拿手的也多。以至于每年在外地过年,因为各种状况留下来的朋友们都会到他家蹭年夜饭。
本来想小露一手,待冰箱门彻底敞开,溥跃看着面前的场景再次被冲击到。
八十二升的珠光白冰箱说小不小,应该也装得下几样食材,实在不行做碗素面配榨菜也是可以的,但冰箱内里从上到下充斥着纯净水和各色气泡饮料,可乐雪碧不必讲,乱果味啤酒都有五种。
罐装饮品挤得太满,玻璃隔层都变形了,更别说瓜果蔬菜,连颗蒜都没有落脚之地。
让大厨煮素食泡面,不是赤裸裸的侮辱吗?
惨白的照明灯在溥跃眼底晃了晃,浴室内的赏佩佩不明所以,还在扯着嗓门问他:“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一句都没听清。大点声!”
“吃还是不吃?”
合上冰箱门,溥跃掏出手机走到玄关,外卖软件是现下载的,他注册时还差点把自己选成骑手接了一单。
隔着一扇玻璃门,声音互通应该还会有些障碍,溥跃头脑里有在思考赏佩佩洗澡前到底是否对他锁上了门,但无论结论如何,他好像都缺乏了一些勇气去径直推开。
在展露真心这方面,好像无关男女,再诚恳的人都会害怕被当场拒绝。
无畏的勇敢可能只属于聚光灯下的完美主角吧,谁让他们一个个天生都是一腔孤勇去爱人呢?
蓝色页面上成列的卖家都展示着自己的招牌菜,溥跃眸光从氤氲的毛玻璃重新回到手机屏幕,清了清嗓子,他放大声音重新来过:“我说,你要吃什么,烧烤还是炸鸡。”
“我看这家丽茲汉堡评分挺高的。要不吃这个?”
这一次赏佩佩听清了,她擦干身体,迅速套上睡衣,头发没吹干就急急扯开玻璃门,“别别别,刷的,丽茲好评都是刷的!老板扣得要死,说是原切安格斯上脑其实用的就是国产c级。”
看到溥跃手机上的画面,赏佩佩立刻垫脚凑过去,自己往下划了划,找到那家她肖想了很久的小龙虾,像试吃推销员眯着笑容抬头诱哄道:“咱们吃这家吧,蒜香,咖喱,麻辣,十三香,秘制花雕,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我来点!我有超级会员。”
溥跃目光重新从屏幕移到赏佩佩身后的门把手上,他不是没看到赏佩佩手指下商家五斤起卖的备注,但是被当做饭搭子的沮丧不足以冲淡他的心跳。
就因为,他听到了。
赏佩佩开门前并没有解锁的前摇。
第章 可以问吗?
半小时后赏佩佩和溥跃面对面坐在地毯上消灭着面前装了两大盒的麻辣小龙虾。
汽水开了不少,投影仪上正在放着溥跃不懂哪里好笑的康熙来了。
赏佩佩头发已经被彻底吹干,平常藏在护士帽下面的发髻被充分梳开,带一点自然卷的黑棕发用大号的抓夹卷起来立在脑后,零零碎碎的细发从她发际线边缘垂下来,看起来特别温婉。
当然动作就不是那么斯文了,伴随赏佩佩掰掉虾肉咬住虾肉的动作,她频频向着幕布的方向歪头,所以在溥跃的视线里,就能清晰地看到她脖颈后露出的一截伤疤。
受过伤的皮肤是淡茶色的,盘踞在她雪白的肩颈上,像是雪水融掉的污渍。
心不在焉地吃虾,喝水,再吃虾,等到赏佩佩忍不住辣跑到冰箱去拿啤酒时,溥跃终于在她重新坐下时开口问她:“可以问吗?”
“你后背的伤,是几岁时留下的?”
投影仪上的几个衣着花哨的男女,正在聒噪地讲着各自约会时的趣事,赏佩佩就跟上节目的嘉宾一样,把手里的菠萝啤递一罐给溥跃,连措辞都没有便平铺直叙地说:“我弟弟出生以后?几乎每周都在挨打吧,小学时可能还好,但是到初中就严重很多了。”
不怪赏佩佩对锡矿家属区的事情看起来一无所知,因为童年对于赏佩佩来说就是一本永无止境的求生指南。
在饭桌上多吃一口菜会挨打,被父母喊到没有及时回应会挨打,弄脏了衣服会挨打,甚至在挨打时因为疼痛而哭叫出声也会挨打。
豪不夸张的说,在十六岁之前,印在赏佩佩脑子里最重要的真理,就是赏岳林每次打她时会说的那句:“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死?”
每个儿童都曾经是家长的附属品,在成年人的兼容作用下,对世界还没有充分认知的弱小幼童只有深信父母的道理。
赏佩佩也不例外,何况那时候她挥舞着皮带和铁棍的父亲看起来那么威猛而恐怖,对于这样邪恶的神,她不得不信。
她相信父亲说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她,她也相信母亲说的,只要她谨小慎微足够听话,她便不会舍得抛弃她。
只要她忍下去,她还会有家,她的家就不会被远在老家的弟弟偷走。
相比死亡的威胁来说,再怎么缤纷多彩的校园生活也变得暗淡无光了,普通小孩子会在学校里结交朋友寻找快乐,课下细致地观察一草一木。
赏佩佩像只满身脓疮的野猫,缺吃少喝,遭受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