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4)
醒来的时候手心被汗浸得濡湿,脑袋也有些昏沉,打水来照面,还能瞧见自己眼里那未褪尽的慌张。
他有些烦躁地给自己写了一张药笺。
梦境只是梦境,回到花明村门口,他还是冷淡地推开了她送来的紫檀木狼毫笔。
“宁姑娘。”他道,“这不是我该用的东西。”
宁朝阳丝毫不在意,只道:“你若不喜欢,明日我便换玉骨的来。”
不是玉骨和紫檀木的问题。
他冷脸看着她道:“这些我都不需要。”
她扬眉:“写药笺还能不需要笔?”
“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并不需要你。”
昨夜的雨水从树枝上滴下来,落得她眼睫一颤。
他垂眸不看,只硬声道:“你走吧。”
宁朝阳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当真扭头走了。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毫不留情。
他沉默地盯着药笺上的字,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果然不是真心。
麻烦解决了。
挺好。
风从空荡的旁侧吹来,在他普通的笔尖上打了个旋,落寞地拂向远处。他垂眼,沉默地继续给病人看诊。
回城的时候,江亦川遇见了随父来搜刮民脂的赵申。
锦衣玉食的少爷,看见瘸腿的老人并不觉得可怜,反而是嘻笑着上前将人家的拐杖踢飞,看老人狼狈爬地哀哭,他痛快得哈哈大笑。
他也不知哪来的气性,扔下药箱就冲了上去。
混乱之后,老人拿回了拐杖,他也被几个官差围了起来。
带头的官员抹着脸骂骂咧咧:“我堂堂正五品的尚食奉御,就是天子面前也说得上话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叫板——”
恍惚间,旁边好像有人笑了一声。
“谁呀!”赵齐恼怒地回头。
高大精致的马车驶在了旁边,有人二指挑开侧帘,懒眸看了外头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赵齐一愣,接着就肉眼可见地谄媚起来:“宁大人?哎哟您怎么在这儿啊,小的挡着您了是不?您这边请。”
宁朝阳没动,目光看向他身后。
赵齐见瞒不住,索性就告状:“大人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小的是奉命来采收春果的,没想到路遇刁民,重伤犬子不说,还要拒捕。”
“伤哪儿了。”她问。
赵齐立马让人将他儿子抬过来,五大三粗的一个人,躺在竹架上捂着胸口哎哟喊疼。
宁朝阳不耐烦地拧眉:“我不是问你。”
她伸手指了指:“我问他。”
“……”
山风四起,江亦川自人群最深处抬眸。
第4章 风吹都能晃两步的柔弱大夫
风卷着桃花瓣打着旋儿飞散,自他的肩头飘飘扬扬地落进了她的马车。
宁朝阳托腮看着,就见江亦川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干净的白袍上染了脏污,嘴角也带了青紫,他抬袖擦了一下,抿唇垂眼地站在了她面前。
“哪儿也没伤着。”他低声答。
她挑眉,伸手就要去碰他的嘴角。
这人侧头避开了她的动作,僵硬地抿唇:“没事。”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
“宁大人。”旁边的赵齐看得有些傻眼,“这是?”
转过脸来,宁朝阳正色道:“我倒是想问赵大人一句,后宫五品的御厨,什么时候有权动用官兵抓人了?”
额上渗出冷汗,赵齐拱手:“宁大人明鉴,小的原不是来抓人的,只因此人先下重手伤了我儿——”
“他下重手?”朝阳嗤声打断,“江大夫一贯柔弱,风吹都能晃两步的人,对你那又胖又壮的儿子下重手?”
正在竹架上哀嚎的人一听,当即跳了起来:“他还柔弱?方才打我的时候——”
“申儿!”赵齐呵斥他一声。
赵申气愤地闭上了嘴。
宁朝阳睨他一眼,又回头拉起江亦川的手看了看。
骨节上红肿了些,还擦破了皮。
她分外不悦。
“宁大人。”赵齐惶恐地道,“再怎么说,也是这位大夫先伤的犬子,犬子可是伤在心口。”
“我伤的也是心口。”她沉声道。
车外众人都是一愣,心想您方才都不在这儿,谁能伤着您呐。
可仔细再一想,江亦川耳根渐渐就红了起来。
“你……”他抽回手,又恼又无奈,“你别胡说。”
“没胡说。”她道,“今日就算你将人打死在这里,我问的也是他的罪。”
江亦川怔然抬眸。
这人依旧穿着那身素裙ᴶˢᴳᴮᴮ,发髻间也没有金钗银钿,懒懒散散地倚在窗沿上,气势却陡然变了,似深冬山上风刮出来的冰棱,倨傲又锋利。
赵齐抖着腿就跪了下去:“宁大人说得是,此事是犬子的过失,小的愿意赔偿江大夫的伤药,再备薄礼送去府上,万请宁大人宽宥,切莫与小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