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12)
承铎看了看他,裹着层层叠叠的薄棉衣,而且那衣衫都是大人的。承铎便脱下外衣把他抱起来,放到马背上。衣服带着温度,那孩子裹了一会儿缓过口气来,抓着马鞍趴在那马背上。
承铎牵了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问:“你是哪里人?”
小孩默然一会儿,抖着声音道:“燕州人。”
承铎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在这雪地里?”
那孩子态度是怯生生的,口齿却是伶俐生脆,道:“胡人时常到燕州抢掠,我父母都死了。他们把我抓去做了奴隶。上前夜打起来都乱了套,我装死混出来了。路上又遇着胡人,雪地里没地方躲,才在那沟里避了半天。”
承铎雪地里走得艰难,微微喘息道:“你说在那沟里躲胡人,何时看见的胡人?”
“昨天夜里过来一群人,往西北去了。他们说胡语。我本来点堆火,也只好跑到沟里,火石也打不燃了。”说着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承铎心中暗吃了一惊,面上却平平淡淡问:“多少人?”
“百十个兵。”
“他们怎生打扮?”
“没看清。”
“说了什么?”
“没注意听。”
两人顶风冒雪,有一句没一句,直走到天黑尽了,才遇到大营外巡弋的哨兵。赵隼领兵迎上前来,叫道:“王爷,其他人都回来了,俱各安好。”
承铎点点头,把那孩子抱下马来,又与赵隼交代了两句,径回大帐。哲义端了热水来,承铎喝了一口滚烫的羊奶,倚在榻上,将冻僵的脚泡在温水里,总算是惬意了。那孩子看他不说话,颜色还算和悦,胆子大了点,小声地问:“他们叫你王爷,你也是皇帝的弟弟?”
“嗯?”承铎略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不像?”
“不太像。”
“和谁不太像?”
“呃?我就是觉得看着不像。”
“那怎么叫‘也是皇帝的弟弟’?”
“……随口说的,随口说的。”
“你又叫什么?”
“钉子。”
“钉子?”
“就是丁家的孩子。古时候那些老夫子们不都是姓什么就叫什么子么?”钉子说完,肚子又很适时的叫了一声。
承铎有点哭笑不得,看他身上层层叠叠地穿着大人的单衣御寒。便对哲义道:“带了他下去,换个衣服,给他点吃的。我还有话问他。”
钉子一听呼出口气来,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腔子里,趴到地上磕了个头,跟了哲义出去。
*
飘飘扬扬的大雪已停,仍是堆积着未化,天却放晴了。承铎查看营中兵士习练,站在阅兵台上,远远望见前面道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骑而来,心知是东方,跃下高台,便策马迎去。
东方这次不再扮樵夫,长服冠戴,衣袂迎风,越显得丰神俊雅。让人觉得不是雪霁云开,天空变得明亮;而是因为他来了,这天空便刹时间格外晴朗了。本在演练的军士,也停下手中兵戈,纷纷张望。
承铎驰至他们近前,双方欣然问礼。三人营前下马,进了中军大帐,杨酉林、赵隼也跟了进来。承铎彼此介绍了一遍,明姬便斜睨着杨酉林,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承铎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道:“那日让你受委屈,回头我好好治他们。”
明姬也笑,“王爷那天帮了我,哥哥说我没礼数,竟没谢过王爷。”说着,便敛衽屈了屈膝,道:“多谢相助。”承铎如今身份不同,她便不敢你我相称。
承铎见她颇识进退,欣然唤进哲仁吩咐道:“东方先生和明姬小姐都是我的贵客,你带明姬小姐下去,安排上好的住所。传我的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轻慢。”
明姬跟着哲仁出去,承铎便敲那桌案上的文书,对东方道:“全让你说着了。皇上已经发来谕旨,又是明文,又是密令。表面上调了几州人马让我打,私底下又不让我打,你看看吧。”
东方也不推辞,从那叠纸页里抽出一张来,一看却是张素笺;再看,不由愣住了。
第五章 年岁
那笺上字迹娟秀流利,寥寥数语曰:“妹锦谨奉,五兄劳牍:昨廷议准战,着虾兵十万,蟹将若干,附兄调派。愿祈捷传,顺颂军安。承锦敛衽。”
承铎歪头一看,连忙一把抓过来,折到身后几案的书册里。因为是私信,承锦在里面“虾兵蟹将”地调侃他,到底不恭了些,便笑道:“小妹已抵上京,托我的随侍带来的书信,胡乱涂鸦,是我不留心错放了。”一面理出那旨文来递给他。
东方接了旨文,并不打开,只问:“十万?”
承铎点头,“十万。”见东方沉吟不语,承铎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我打算号称二十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