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趣志(26)
“哇~你又笑了!”安黎开心的大叫起来,连想都没想就捧着他的手,在那满是旧伤皲裂的内面上落下一个轻吻,而后将它高高举起。
“阿川的手艺最高!”
“……”
长鬼川似乎因安黎的举动而愣住了,一不留神便随着她兴奋的动作倒在身后的榻榻米上,摊平了任她在自己身上打着滚撒娇,哼唧着说些毫无疑义,却可爱爆棚的话。
“阿川,我跟……跟你讲。”
过了一阵,闹累了的安黎趴在他身上蹭到胸前,两手捧着他的脸颊,口中的话语有些含混,看上去好像醉酒似得。
“那个菜啊……是我做的哦。”
“……?!”
“别小瞧我啊你这家伙!”她左右晃了晃长鬼川的脑袋,大着舌头说了点语气微妙的关东腔。“怕你……不喜欢,没好意思先讲啦。要说好吃啊,知不知道?”
“……嗯。”
“好的!”她忽然提高声音,气势如虹的【哟西】了一句。“安黎的菜做的好不好?”
“……好。”
“噗——”她喷笑出声,挺起的上身跌回他怀中,双目被掩不住的困意拉扯,逐渐瞌上,脸上的笑容带着满意的幸福。
“阿川,我真的很喜欢你……”
长鬼川的双眼亮起来。
“……你的手艺……”
他沉默着,直到安黎在他怀中安睡,才蓦然低缓的开口。
“我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厨艺。
可你不可能一生不吃腻。
第一次用量没什么经验,看起来加的稍微有点多了。
他撑起上身盘坐起来,温柔地将安黎抱住,揽在怀中轻轻摇晃,如同怀中安睡着世间无价的幼小神明。
他的神祗天真、可爱,拥有一片冰晶般的澄澈灵魂,却又因此而残忍无比。她妄图抛弃他,用柔软的心肠惠及世上其他的信众,去品尝他们供奉的膳食。
而这,他不能应允。
“あなただけでは私に属し,神様。”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上安黎紧闭的双眼。
眸中疯狂独占的秽气氤氲。
第十九章 食和
【长鬼,你的神明落轿了么。】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是否被这位神明注意到过,都没有自信。
“阿川——好了没——”
“……马上。”
他从厨房探出头,视线与趴在客厅地板上打滚的安黎相撞。对方停顿了一下冲他眨眨眼,忽然骨碌碌的爬起来跑到他身后,双腿一用力跳上了他的脊背。
“好慢哦~”她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在他稳住身形后向前抻头,一下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噬咬舔吮,眯着眼睛,声音有些含混。
“最近都没法吃下别人做的东西了,每天下班就盼着你做饭~唔……阿川是坏人!”
“……嗯。”
即便知道安黎不过是在撒娇,他还是缓慢点头,承认自己的罪责。
因她动作而战栗的身体涌上快感,后背的寒毛生理性的根根倒立,心中沉涩的晦暗和病态的愉悦却冲撞交织,坠的心脏绞痛难忍。
【长鬼,无论何时,不要背弃和艺的工匠之心。】
可他背誓了。
他犯了身为手艺人一生不可饶恕的大罪,为了将他天真而残忍的幼小神明拉下傩轿,为了让她永远呆在他身边。
而他竟为此卑劣的窃喜。
“笨蛋。”安黎作势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咯咯笑着放开他的耳垂,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紧缠住他腰身的脚丫缓慢的蹭到居家服内,摩挲他结实的腰线。“哪有你这样的啊,还没判刑就先认罪了。”
“……那请问,法官,我犯了,什么罪呢。”
他从善如流的改口,就这么背着她从流理台前移动到几步远的冰箱,熟练地取出一小包粉末,捻了大约半指甲量洒在台子上的玻璃碗中,若无其事的继续搅拌。
“你做的东西太好吃啦!”安黎丝毫未注意到他的动作,小心的往上挪了挪将下巴搁到他头顶上,两只小手在他木然的脸上揉搓。“好吃到让法官大人上瘾,没法吃下别人家的菜啦!”
“……”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那么,法官大人,我会得到什么刑罚,请问。”
他深吸口气抬头凝视上方的安黎,停下了手中搅拌的动作,怪异的语调一字一顿,如同真的在等待宣判。
“唔……”安黎假装沉吟片刻,接着从他身上滑下来,笑嘻嘻的跳到他面前伸出手抱了个满怀。
“罚你给法官大人做一辈子吃的!”
“……”
“好。”
他沉默着回拥她,半晌才俯下身将面孔埋入她秀美的发丝之间,用布料间的闷意遮住语气中的颤抖,长息间带起心脏的闷痛。
即使一个字的失态,他也不想让自己小小的神明发现。
他想做她,完美的工匠。
每一个天生的手艺人,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抛弃世间所有的信仰,为光临的每位顾客全身心的奉献,终其一生用生命之血浇灌名为【事业】的花朵,以专业主义为座右铭,奉工匠精神为神谕。
而他,却是个半途而废的逃兵。
从许多年前起,从他在店中被人用不熟练的日语大肆褒奖,在那纯真干净的笑容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时起,他引以为傲的双手与虔诚谦卑的灵魂便再也没有为任何一位,哪怕一位顾客全心全意的服务过。
他将这些他仅有的东西,全部奉献给了那位来自东方的神明。
躁动的野火与思念日夜侵蚀,朝圣般的渴望疯狂炙烤着他的内心,令他近乎疯魔一样的想念她。日升日落川流喧嚣,店门前的灯笼亮起又灭掉,谈笑的客人来了又走。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见她。
【长鬼,不要迷失,要成为自己。没有哪位神明会为跪地的信徒落轿。】
【无论何时,不要背弃和艺的工匠之心。】
他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终于请辞,临行时师父的叮嘱依旧依稀可闻,而他虽然点头承诺,却可笑的连一样誓言都未曾遵守。
做不到的,怎么可能做到呢。他连直视她灿烂的笑靥都会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又何谈“成为自己”。
留恋和彷徨同行,战栗和执恋共存。
没人会理解他在长久的煎熬后向她发出邀请,会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如同没人会理解他为何会在昏黄的路灯下,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跪倒在皑皑雪地中时同样。
巨大到不真实的感恩与幸福充斥着大脑,在血管中滔滔奔流叫嚣嘶吼,那可怕的狂喜因为无处宣泄的堵塞,在这具沉默如山的躯体中澎湃回流相互倾轧,最终竟从极乐中生出了疼痛的猜忌。
她为什么同意了?
优良的背景、古老的姓氏、温和的性格和外表……还有那份笑容……啊……还有那彰显冰晶般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