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趣志(5)
他不敢奢望太多,只希望……那朵灿烂的笑靥能再为他绽放一次。
一次就好了。
“你……吕寺……吕尧卿?”
面前停下一双殷红的绣鞋,他内心猛然一紧嚯的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印象中那个笑盈盈的姑娘。
她还记得他!
该……该说点什么,该说些什么讨喜的话……
“你怎么在这?”
“等……等你……”
“等我?等我作甚?”
“……我……我今日擢升秘书监内监。”
“哦!恭喜啊,我说你怎的换了这身宫服呢!”面前的姑娘明明比他宫位高出不知几许,却依旧亮着一双杏眼向他道喜,语气中满是真诚。
她甚至连半点伸手向他讨彩的意思都没有。
“给……给你。”他藏在袖中的左手紧握痉挛着,右手拿下自己的银袋一股脑塞到她怀中。“我拿着也无甚用处,都……都给你。”
“噗——你这是……”她笑意更甚,一双眸子弯的像下弦的半月。
“你这是打算同我结对食么?”
他几乎已记不得了自己那日在如此之大的冲击之下到底说了什么有失仪态的话,印在识海深处的唯剩安络那张灿若夏花的笑靥,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应声。那种几乎能够灼烧内心的可怕狂喜和掀着浪涛的心湖翻滚不停,炙烤的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去哪里都做贼似的紧张着内心狂跳,像怀中揣着绝世玉璧般将这点心思藏着掖着,生怕露了一点便让人夺了去。
哪里是像呢,阿络原就是他的和氏之璧。
明明是如他这般腌臜破落家伙,竟然却能靠得她如此之近,他无论如何也要守好才行。他更拼命的向上攀着,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坐到更有力的位子上去,这样即便将权柄之手伸得长些护住阿络,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了。
况且她说过,无论他外任到哪里,她都跟着他的。
可为何即使攀登到这里了……却还是有人觊觎他的宝贝呢。
他几经挣扎终于跟上面为安洛与自己求得了菜户的名分,兴冲冲的疾步回来想同她诉说这个消息时,却站在远处的桑梓下见到那个将糕点手玩一应往安络怀中塞着的宦官,浑身血液如同冻结般凝住。
那人脸上的表情,大抵同他当年如出一撤罢。他身上的宫服是尚宫掌印处特发的,想必是个在上面递得上话的吧;长得也很是不错,比他这种整日木冷着一张脸不会说好话的人自是要好的。
明明得到过这么多次的保证,却总是会在这种时候自卑自弃,满心苦涩。
“……我已与……对食,您权请……吧,……抱歉……”
她清丽的声音随着凉风灌入吕尧卿耳中,她微笑着摇头,声音软糯却坚定。他看到那人带着满脸阴郁的遗憾离开心下放松些许,可即刻又紧张起来。
这个人,觊觎过他的阿络。
那能让人从脚底暖到内心的笑意本是独属于他的,可他方才竟敢分走了片刻。
不可饶恕。
他在树影下扭曲着一张厉鬼般的脸,五指深深扎入树干之中,心牢中翻滚着的满是暗沉粘稠的愤恨忌火。那火被冷风一吹,更加气焰嚣张的暴涨起来,在他胸中疯狂地蔓延,烧遍他胸中残存的理智和清明的神智。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他用手中的铁锨一下下狠狠斩断地上之人早已冰冷尸僵蔓延的脖颈,碎裂的肉块中溅起的血液沾染到他罩在宫服外的袍服之上,滴滴答答的向下滑落,一直渗到草叶间的泥土之中。
敢觊觎他的宝贝,无论死多少次都不够。
绝对,不可饶恕!
他喘息着停下,冷眼望着地上已经变为一滩完全不见人型的宦官,长年僵冷的脸上拉扯出一个酣畅淋漓的恶质笑容,映在盈月的荒院中显出了修罗般的本性。他摊开一旁带来的大包袱,熟练地将地上的尸体收拾干净,将地上沾血的土坷翻腾过来掩埋好,和着自己脱下的外袍一同丢入荒院之内深不见底的枯井中,他面无表情的听到那包只能称为“碎肉”的东西砸在井下同样的包袱上,搬过一旁扁平的大石将井口掩好,离开了那里。
“怎么回来这么晚?恶……满身是血味,秘书监又有谁挨板子了?”
“嗯。”
“你们那怎么三天两头竟是这些事,有空跟上头说说,别老让你干。快去洗洗,我去把饭菜端上……怎么了?”
“……今天,菜户的报备下来了。”
“啊,真的呀!那太好了,以后我就靠你吃饭了啊,相公~”
“……好。”
阿络,此后,你便是我的妻了。
第五章 段家三少
段家原本寂静的偏院现下正一片喧闹,男人女人的声音相继交替沸腾着,在燥热的夏季午后的人心中平添几分火气。安澜将身子隐没在巨大而繁茂的梧桐树叶之间,趴在一根碗口粗的枝干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一幕。
“老爷离世前便早已拟好遗嘱,你手上定然有那几份地契的,快交出来!”
身着千层薄纱正立在大太阳底下的中年女子朝面前之人伸出手,声音尖锐,十指丹蔻红得耀眼,身后一应仆众也随着她的声音高低应和好不壮观。
“二娘。”隐在树荫下的男子拂袖,声调阴冷,用词辛辣。“虽然早已知晓,但你这张□□嘴脸实在难堪的紧啊。”
“你!”段姚氏气结,纤纤十指成爪便要划上面前之人的脸,却被身后另一男子上前两步及时阻住。那人微笑着摇摇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她思虑片刻后咬着下唇愤恨跺脚,一挥手带领仆众浩荡离开,独留了二人站在庭院之中。
这小鬼家还有好人啊?安澜将头伸下去了些许,咂咂嘴企图看清另一位的样貌。
“……十三,何必呢?”那人弯下腰,双手撑在段泓渊木制轮椅的扶手两侧,堪堪与他平视。“你一不通商二不懂农,便是将那几间铺面交予二哥又能如何?我总不会忘了手足情谊放任你不管的。毕竟……”他刻意从牙根砸出一个同情的气音,视线在他的双腿上遛了一圈。
“二哥请回吧,恕弟弟我不能远送。”
他似乎极为厌恶与面前之人虚与委蛇,偏头避开他,苍白的指尖直指不远处的院门。
“……”
“……呵。”那人静默片刻嚯的站直身子向院外走去,在阳光底下打开手中折扇轻摇两下,一身白衣辉耀折射出比赤阳更亮丽的色彩将周身都笼在一层淡薄的光晕之中,在这略显破败的偏院中发着光,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谪仙之感。
“十三,莫怪二哥多嘴。”他站在院门口慢回身淡启唇,声音温润面带笑意,一派君子如玉。
“若是段家因经营不善败落下去,那便是你这瘸腿残废之过。”
木门轻启又落下,那人暖玉般的声音在空中飘散,再无踪迹可循。段泓渊坐在树荫之中,宽袖下的手掌紧握着,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