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琢磨了一会儿,这意思多半是指吴一天和胡成喜了,他心中大安,又道:“可即便是传旨,怎么只有你一人来?”
庄思宜:“仪仗都在后头,我跑得快。”
程岩:“……”还可以这样吗?
如今正事也办了,程岩便邀庄思宜去了书房,他斟了杯茶递过去,道:“你何时回京?”
庄思宜幽怨道:“我才来,阿岩就要赶我走了。”
程岩表情凝固了一瞬,“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年关将至,你回去还须数日,岂不是要赶着走?”
程岩给了他们田地,给了他们住处,给了他们活计,还给了他们一份为人的尊严。
至于能不能守住这份尊严,程岩帮不了他们,只有靠他们自己。
一刻钟后,程岩和程仲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县学,整个县学占地很小,但云岚县所有生员加起来也不过七人。
程岩这次过来事前没有通知,他的出现令县学中人十分惊喜,尤其是几位秀才。
对于学生们而言,程岩最令人敬畏的身份并非一县父母官,而是状元!是大安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三/元!
程岩简单地考校了几人,发现云岚县的生员在功课上远不能和武宁县生员比,即便是武宁县学问最次的生员,来了云岚县估计也能一骑绝尘。
但并非此地的学生不努力,而是教导他们的教谕水平有限。在武宁县,教谕至少也要举人出身,而这里却都是些多年乡试不中的老秀才,他们自己都考不中,又怎能教好学生?
虽说流民的不稳定因素有很多,但他们想留下对于程岩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因为云岚县人口太少,可不论开荒屯田,或是修路建房等等,都需要大量人手。
何况,一旦朝廷派出的监煤官到了,县衙拿到接管矿山的正式文书,程岩还希望多些有经验的人参与到采煤炼煤中来。
当然,程岩也不敢将众多流民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安置。
除了县城有少数流民外,大部分流民都被安排去了各个村子里,好在云岚县荒地多,也不怕没地分给他们,只不过需要重新开垦罢了。
流民之所以离居四方,大多是因为失去了土地,如今他们再次有了地,不少人感恩戴德,都希望能够在云岚县安定下来。
而留在县城里的流民,程岩也划出城北一块地给他们暂时居住,并有官差时时监视。虽说那片地目前只简单地搭了些棚子,但只要流民肯努力,棚子总有一天会变成房子。
程岩当然不会为这两只吸血水蛭冒险,但为了日后行事方便,他在奏疏中也写明了对二人的打算,就看皇上是否愿意网开一面,让他们戴罪立功。
对于结果,程岩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因为恩师必然会明白他的难处,也定会尽力帮他周旋。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两人直言,否则两人非吓死不可,因此他只能敷衍着,等待京城的消息。
这一等又是十天,眼见就要过年了。
云岚县虽贫困,但年节的气氛照样浓郁。
此时,程岩正带着程仲往县学去,一路上可见家家户户都换了新桃,红符和红灯笼妆点着这座被白雪弥漫的城,似乎也驱散了一些清冷,平添一份热闹。
街上行人很少,但时不时都能见到扫雪的人,其中一些是城里的乞丐,另一些则是赵家私矿上的流民。程岩救下他们后,不少人却不愿离开,因为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
庄思宜笑了笑,“我这次来,就是来和阿岩一起过年的。”
程岩一怔:“吏部许了你这么久的假?”
庄思宜失笑,“你忘了,二十就要封印了,到时官员们都放了假,谁还管我?等开印时我再回去复命便可。”
程岩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已是腊月十一,而每年腊月二十左右,朝廷就会将所有官印都封存起来,俗称“封印”,预示着一年的公事完毕。从这一天起,除了轮值的官员,其余人便可安安心心休春假了。
在大安,春假足足有一个月,要等到正月二十,朝廷才会统一开印。
程岩默默一算,那庄思宜足足能在云岚县待上一个月,他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淡淡道:“那我让下人为你收拾间客房。”
庄思宜半开玩笑道:“还收拾什么房间,你我许久未见,干脆就同居一室,每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岂不美哉?”
“不美。”程岩默默补充了一句,“有你在我睡不好,你老压着我。”
对方就站在阳光下,身后身旁都是厚厚积雪,阳光倾洒,照在雪堆上反射出七色光晕,那些绚烂流光仿佛霞衣般披在庄思宜肩上,为他描绘上一层迷蒙的光边。
程岩觉得这一幕很不真实,可当他停在青年身边,对方眉目中的笑意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程岩骑在马上,俯视着对方,“你怎么会来?”
程岩感觉喉咙发紧,连说来的话都微微变调,也不知庄思宜听出来没。
庄思宜却只是伸出手,掌心摊开,“阿岩,下来。”
程岩怔怔看着对方纤长的手指,一根根骨节分明,半晌,他递出手,覆在庄思宜手上,借力翻身下马。
还不等他站稳,就感觉一股大力拉扯,他身体往前倒,下一刻已被庄思宜抱住了。
马蹄踩在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点点泥水,寒风扑面而来,吹得程岩双颊通红。
当他来到县衙大街时,遥遥便见到衙门前等着一人,对方身形修长,身着青色官袍,看上去分外眼熟。
程岩呼吸一窒,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他应该不至于想念一个人想到出现了幻觉吧?
理智上程岩觉得不可能,但身体却更快做出反应。
他夹紧马腹,用力甩了一鞭子,身下骏马一声嘶鸣,跑得更快。
伴随着马蹄疾响,程岩越来越靠近对方,他呼吸急促,心跳渐快,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果真是庄思宜,可他怎么会来云岚县?!
如此恶性循环,云岚县已几十年没出过举人了。
但这种情况并非朝夕可变,程岩今次来主要是为了商议二月县试一事。
当年他是学生,被别人考,如今他成了县令,也要考别人了。
云岚县读书人少,但每次参考县试的人也有两百上下,个中环节琐碎复杂,程岩自然需要帮手。
这一聊就聊到了中午,程岩和程仲在县学里“蹭”了顿饭,待他从县学里出来时,忽见一衙役策马疾驰,行到近处猛地收住缰绳,匆匆下马道:“大人!皇上派了钦差前来,如今正在衙门等您。”
程岩一怔,看了程仲一眼,程仲急道:“哥,你快骑马回去吧!”
“好,你路上小心。”说罢,程岩翻身上马。
而京城的纷纷扰扰暂时还影响不到程岩,他很清楚自己的那封奏疏将掀起多大风浪,可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首要之事,还须放在民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