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遍及天下的义学馆,贫家孩子念书不要钱。考过乡试的举人们要分科读书,再上边的会试要分门别类地考,不考全才,而考专才;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成了被瞧不起的老教条,少有人提,年轻男女敢于自己睁大眼睛去相看;
还有不收税的路边摊、掏不掏钱随你心意的书屋,各坊里照顾老弱病残的慈善院……
政教风化,处处都藏了后世的影子。
重农不抑商、崇文不轻武,官不冗余,税不繁杂,文士风流与经世致用并举,上下法度严明。这是一个封建王权的前提下,最最最能接近以人为本的时代雏形。
因为,这是一个被许多先行者改造过的朝代呵。
只是那些光彩熠熠的创新与发明,又受限于时代的愚昧,被埋在沉灰里了。
——得捡起来,拂去灰。
一大早的,唐荼荼又去母亲那里支了三百两银子。
短短半月,她花出去一千两了,全家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唐夫人没见过这么花钱的,心疼坏了,闷头闷脑地给闺女数了银票,一顿朝食吃得战战兢兢的,生怕荼荼走了什么歪路。
胡嬷嬷说荼荼买了四百两的花椒,没见别的了。唐夫人眼界不宽,想不着干什么能这么烧钱,她把京城所有的销金窟过了一遍脑子,犹犹豫豫问。
“荼荼是去赌坊了么?”
唐荼荼:“没有啊,我去赌坊做什么?”
“那你拿着钱做什么去?”唐夫人斟酌着话:“娘不是要克扣你,我是得记个账。”
唐荼荼没明白母亲那些考量,她把剩下两只云吞呼噜进肚子里,迎着清早的太阳笑起来。
“我想印一套书!”
第95章
“印书?”
看人总是先眯眼的牧挂书,惊得眦大了眼睛:“二姑娘怎么想印医书了?”
唐荼荼把最好懂的一册外科总述拿给他,牧挂书一目十行飞快看完,在看到“手术能治近觑之症”时,他立刻拿定主意。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该印!”
这年头百姓中的近视眼比例很低,几乎全集中到读书人身上了。时下文人书读得多,对眼睛的爱护却没跟上,视凿壁偷光、囊萤照书为荣,鸡鸣起床夜半睡觉的书呆子不少。
光牧挂书呆的文社里,就有好几个文人是能近怯远、不能远视的,牧挂书度数最高。
唐荼荼张了张嘴,又闭上,心说以现在的条件做近视手术基本不可能,还不如想想如何给他配副眼镜来得靠谱。
做眼镜,水晶和琉璃制品见得少……唐荼荼把这事儿装心上,没忍心扫牧先生的兴,任牧先生激动了会儿,才复归理智。
“只是,”牧挂书蹙起两条文弱的眉,“雕版贵得很,坊刻私刻都是半两银子一面,这医书写得又密集,蝇头小字,雕版兴许还要更贵,姑娘备足银子了吗?”
唐荼荼:“一面儿是什么意思?”
牧挂书随手翻开一页,手一指:“就是这,一页。”
唐荼荼:“!!!”
一页上边统共百来个字,这就要半两银子!
牧挂书考过会试,他虽不擅长术算,总归还是学过的,在纸上给她演算,“一页半两,姑娘这书一本八|九十页,上头还配有许多画,算上工本木料、刻制、打空,还有废版,总下来,雕一本书就按五十两算罢。”
唐荼荼飞快心算:王家那位老祖宗留下了三大箱的医书,一箱按五十本算,三箱一百五——合着雕一套版,需要将近万两白银?!
万两白银是爹爹十年的俸禄;哪怕她救下九皇子,宫里十几个娘娘拢共也才赏赐了一千四百两,合着还得再救六个皇子才行?
唐荼荼眼前一黑。
她清早跟唐夫人支三百两的时候,还觉得兜里有银子底气足,这会儿从壳子到里儿都虚了。
牧挂书不懂她的忧愁,微微一笑:“虽然听着贵,但坊间刻书都能卖出去,一套版只需印一百本书就回本了,印得越多,书价就越便宜,如此,百姓才能买得起。”
他讲得浅白,唐荼荼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市面上最便宜的就是三字经、百家姓那一挂开蒙书,抄印者很多,一本书也不过几十个大子儿。
再贵的,就是经史子集,这些是教科书,但凡是个读书人就需要的,坊间刻版的铺子多,源源不断地印,源源不断地卖,印刷量大,供需流转开,成本也就降下来了。
坊间许多人家都有的佛经道经、野史、名篇杂记,还有风靡一时的话本,都是这个道理,刊印量大,这些书就不贵。几百年来天下崇文,渐渐有一种印刷不贵的假象。
富贵人家刻印家谱、文集的也有许多——可谁像她这样,妄想刻印一部将近二百万字的大部头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