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掌柜有了岁数,到底比小丫头见识广,挥挥手把芙兰撵走,坐到另一张摇椅上,与唐荼荼一块儿晃悠。
“姑娘别愁,太子殿下的密诏已到,您要的大匠都在路上了,兴许明儿后儿就能赶过来。”
唐荼荼腾得坐直了:“大匠?!”
“对,名匠。”
唐荼荼惊喜再问:“是工部的鲁班匠?”
年掌柜话都到嘴边了,见姑娘难得露出个孩子样,便成心卖关子:“不止哩,等人来了姑娘自己瞧。”
打过两三回交道了,太子殿下就没办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儿。唐荼荼满心期待的智囊团有了影,索性不在这儿耗着了,吃完午饭便早早坐上马车回了家。
府里气氛沉肃,唐荼荼惯爱走二堂的侧门回家,进门时睄一眼,一群县吏都脚步匆匆地往勤政堂走,抱着文书箱。
她留了心眼,问:“漕司府来人了?”
看门的衙差哪里知道这个,只含混说:“派了两个官儿来,不知道来干嘛。”
议事到了傍晚,人才散去。
唐老爷脸上带着沉沉思量,怕夫人和闺女担心,透了点口风:“明一早动身,要我带着案宗去漕司府回话去。三法司的大人都到了,皇上点的钦差是大理寺少卿尤既明。”
四品官,大理寺主卿下的二把手。
唐荼荼心忖:尤家最上头的老太爷如今在朝中任右丞相,是先帝留下来辅弼皇上的老官,年逾古稀,大概快要致仕了,没听说这几年办过什么风雷之事。
倒是听说尤家家风教育出的子孙多是刚正不阿的脾气,出了好几位有名的“律博士”,官品虽微,却是在国子监教授法学课的博士衔,能亲手参与王朝大诰编修,有时也会侍立皇上身侧以供圣询。
而每三年的开科取士,尤家子孙尽数报考律学与刑讼科,是京城当之无愧的法学世家。
提尤少卿做钦差主审两案,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来了个齐,皇上必定是下心思狠狠整治了。
唐荼荼忖完这点,别的就想不到了,她的见识还不够把朝廷那些高官谁家几个儿子几个孙、正房偏房什么的捋顺。
倒是叶先生苦口婆心,多劝了几句:“老爷今晚早点睡,明日到了漕司府可别再犯轴了,您又不是事主,到了钦差面前把缴获的赃物交上去就行了,多余话不必说。漕司是细致人,您过府去,一言一行必有人指点,老爷可万万别拧着干。”
唐荼荼愣住:“什么意思?”
唐老爷圆实的脸上挂了层薄霜,沉着眉没吭声。
叶三峰见老爷没不让姑娘听的意思,便掰开了揉碎了给唐荼荼讲。
“今儿那两个小官过来,把大肚教的案宗全提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案子跟老爷不相干了,后续提证、审讯、刑讼等一切事宜都交给漕司的人。”
这……不应该么?
唐荼荼没想明白。
“漕司管的是漕政,民间叫‘漕司’是叫了个土名,官名实是转运使。因为天津既是京畿又是上府,官品再升一等,为正二品大员。”
“与寻常县官任期三年不同,转运使一任是五年——当初这位漕司大人上任时,天津私盐泛滥,这位大人一手整顿盐政,一手疏通了天津北上通州段的运河,立下了大功,朝中几位阁老力荐他连任,今儿是在任的第八年了。”
“大肚教背后恶积祸盈,这案子查到后边,必定要有官员出来认罪,主官失察,县吏失纠,百姓失举,各个都有错。要向上追责到几品官,全看皇上有几分恼火,皇上有几分恼火,全看呈上去的案宗怎么写。”
唐荼荼张大嘴,一个无声的“啊”。
叶三峰眼皮懒得睁,半醉不醉似的,说话却清明。
“案宗写得好,漕司就能将自己摘出来,一点罪责都不必沾,之后,一封圣谕督促督促,警醒警醒,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今日那两位官员过来的意思,就是要把案宗先带回去,‘润色润色’,免得老爷直不楞登地给钦差呈上去。”
唐荼荼慢慢合上嘴,算是听明白了。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别处。
什么润色,这分明是数学和语文的大比拼——这两月,衙门和公孙大人暗中搜罗了上百份证词,多少主犯多少从犯,十年间多少妇人深受其害,被压平到案宗上都会变成数字。
十里八乡牵连了几百人的大案,三法司没空一个不漏地提审,首要看的就是案宗。
一份真实准确详尽的公文,字字可作刀,斩向该斩的人。稍加改动一词一句,刀就会钝。
唐荼荼忽然记起来,二哥跟她说过的,这位挂帅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她们一家来天津小半年了,还没见过这位漕司大人。倒是漕司府兵在印坊内院拘走赵大人、还有其下令天津各镇共抗时疫时,两回都与这位大人隔空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