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哐啷”一声,秦望山踹翻凳子站了起来,倒退三步,抿着嘴唇死死瞪向陆霖,怒道:“我以为陆兄是诚心想要帮我,却不料你轻浮油滑,打着这般龌龊的心思!我不要你相助了,就当我……就当我眼瞎看错了人!”
说着连文稿也顾不上拿,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陆霖一脸错愕,任由呼啸的风雪从大门倒灌进来,吹得面庞颈子一片冰凉,心中暗暗叹道:操之过急,这下可麻烦了。
次日,陆霖遇上了一件奇事。
他去市集采买文房四宝,路过赌坊,隐约听见嘈杂的交谈声中混着“陆霖”二字。他自认默默无闻,便只当听错,不予理会,结果买完东西提溜着出来,他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回尤为清晰,还跟着一声响亮的吆喝:“加注的还有没有?一赔二,一赔二!”
一赔二?
这么低的赔率,几乎排得上状元的热门人选了。
陆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春闱之期,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坊都会开举子彩头,赌的是一甲三名花落谁家,榜单也被称作“杏花枝头”。陆霖一来不喜交游,二来不曾拜谒高官王爵,人京月余,声名微末,从未上过榜单。但是今天,“陆霖”二字竟赫然高悬枝头,把先前稳居第一、受礼部侍郎
赏识的京城考生关平邦压到了低枝。
下注台子周围乌压压挤着一大圈人,个个挥金如土,银锭砸起来毫不含糊,恨不能将一身家当全给押了。庄家收钱开据,算珠砰砰乱撞,像要从木杆子里飞出来。
陆霖随手逮了一个满兜进、空兜出的大伯问情况,那大伯刚经历了一场下注苦战,一脑门子热汗,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唾沫横飞,说这位新晋榜首才学丰赡,仪表堂堂,乃是当朝宰辅胡礼胡大人看中的人才。
陆霖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和宰辅扯上了关系,继续追问,那大伯便道,据传胡相读过他的文章,不吝溢美之词,今日下朝后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断言一甲三名必有陆霖一席。消息飞出皇宫,赌坊一片哗然,众人抽丝剥茧一阵追查,惊觉这位名叫“陆霖”的考
生乍一看名不见经传,实则大有来头,居然是阆州陆家出身。
陆家书香门第,世代簪缨,历史上曾出过三位名相,声名鼎盛之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数十年前家道中落,岑寂太久,才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时隔多年,陆家又有一位考生人京,未至冠龄便得宰辅赏识,可见陆家从仕的血脉仍在,前途不可估量。
除此之外,众人甚至为陆霖之前的籍籍无名也找了理由,认为他是孤鹤不屑与鸡群为伍。于是押注之人纷至沓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竟把他推上了榜首。
陆霖听完始末,也懒得深究为何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变故,直接掏出银票押了自己一千两。
等下完注,他乐颠颠哼着小曲走出赌坊,结果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秦望山。
“陆,陆兄。”秦望山叫住了他,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就是第一名那个……那个……”
他伸手一指杏花榜,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羡慕之情。
陆霖点头称是,又问他:“你可也在上头么?”
秦望山惶恐摆手,失落道:“我这样的,连一卷佳作也拿不出手,宣政殿大门都进不去,哪里会有人傻到押我。”
“望山,你可别自轻自贱。”陆霖陆霖立起手中折扇,在他眼前摇了摇,“你的文章,但凡再讲究些铺陈章法,少使些陈词滥调,不求标新立异,专求稳妥无错,仍有挽救之机。”
秦望山恹恹垂头:“太迟了。我只剩一十五天,哪里还来得及呢?”
“不。我不是说了?你还有三年。”陆霖执扇勾起他下巴,眼底笑意温柔,“少年最不缺良辰,你年岁尚轻,正是雏凤开嗓的好时候,我还等着看你一鸣惊天下呢,怎么就‘太迟了’?”
秦望山动了动嘴唇:“陆兄……”
陆霖看出他心里为难,便道:“秦望山,我收回昨日那些混账话,咱们只念书,不做其他。你干干净净跟我三年,我助你进士及第,你可愿意么?”
秦望山直直看着他,默然不语。
陆霖收了扇子,朝他眨一眨眼睛,道:“望山,你稍等片刻。”
他转身大步进了赌坊,少倾,里头传出一阵吵闹的喧哗,紧跟着人群散开,腾出一片空地,赌坊老板抱着一块牌子过来,高高挂上了“杏花枝头”。
墨渍尚新,写的是“秦望山”三字。
赌众交头接耳,谁也不知这第二位登榜的无名举子是何来头。陆霖穿出人堆走到秦望山面前,秦望山震惊地看看榜单,又看看陆霖,问道:“你押了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