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宁朝子清道:“去把琴拿过来吧。”说着就朝舒靖靖道:“我让人去拿了,等下看看。”
其实她怕风,在这花厅内根本吹不得,坐了这一阵,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身子似有刀在刮着骨肉一样,实在没气力再弹琴。
可舒靖靖突然提议要听她弹琴,又怎知不是有意想让她在平陵公主面前表现呢?这对骆家来说,亦是机会。
这时平陵公主问她:“‘鸣玉’在你手上?”
没等薛宜宁回话,舒靖靖就忍不住问:“舅妈都知道‘鸣玉’?”
平陵公主回道:“合着就你能知道,我不知道?那鸣玉出自制琴世家雷翔之手,我记得之前是在司徒先生手上。”
“对,司徒先生前些年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就把琴赠给了好友的孙女,也就是阿宁了。”舒靖靖解释:“我五年前见到阿宁时她刚好得了这琴,成天得意得不得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薛宜宁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确实轻浮了些。”
平陵公主说道:“那说明司徒先生看重你,觉得你能做这当世名琴的主人,你怎么就两三年都没弹了?”
薛宜宁低声回道:“成亲了,心思就不在这上面了,终究是负了司徒先生一番心意。”
这时子清将琴抱了过来,放在桌案上,薛宜宁小心将上面裹着的布袋打开,露出里面墨中透红,泛着漆光的七弦琴,鸣玉。
看着眼前的琴,她心中一阵恍惚。
就犹如那天看见许多不见的松月,犹如梦见早已离开的故人,犹如跳过这离别、嫁人的两三年,又回到了往昔岁月中。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会成为一代圣手的……
为什么把这琴扔进库房了呢?因为骆家人不会喜欢,也因为她再也没了对未来的期许。
舒靖靖这时朝平陵公主道:“舅妈想听什么,尽管说,阿宁保证会弹。”
平陵公主笑道:“我哪懂什么琴,弹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听。”
舒靖靖便想了想,说道:“我竟然只知道个《长相思》,算了,你随便弹吧,想弹什么就弹什么,记得什么就弹什么。”
薛宜宁弹了曲《将军》。
这曲子是琴曲大家司徒缨所作,讲的并不是某个将军,而是战争,或者说是军士。
平陵公主的驸马,就是当年幽州节度使麾下的指挥使,后来升为荣威大将军,死后追封冠军侯,平陵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哪怕当初公主还不是公主,驸马也不曾纳妾,始终只有公主一人,到如今,公主自有万丈荣光,驸马却死在战场,再也回不来。
骆晋云自外面回来,才进后院,就听见院内传来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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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一向不喜欢前朝那些高官亲贵的奢靡生活,所以对琴曲歌舞之类并不感兴趣,但听这缕琴音,不由就想起了年少时初入军营,血气方刚,初识许多同龄军士,互称兄弟,情同手足。
那时所有人的心思都简单,都有人都觉得自己骁勇无敌,一刀一骑,可斩万千敌军。
走到水塘对岸时,琴音不再轻快热血,而是激昂、急促,如同战鼓一样。
他也看到了那个弹琴之人,一身月白素衣,坐在水上花厅内,水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置若罔闻,只是专心拨动着身前的琴弦。
沉静,专注,明明纤细瘦弱,却仿佛有无限的力量,一丝丝注入琴弦内,搅得人血气上涌,犹如回到了你生我死的战场上。
再然后,琴声变得哀婉,悲痛,是痛苦的感觉。
也是他第一次清点战场之后的感觉。
和他一起进军营的兄弟,十个里死了六个。
原来人命,如此脆弱,原来死亡,没有丝毫预兆。
从那之后,又有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几乎没有一次,所有人都活着,无论多顺利的胜仗。
他的战功越来越大,军职越来越高,送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心就渐渐硬起来,最亲近的人死了,也是敬他一杯酒,然后再战。
还会悲痛吗,当然,只是他已经是将军了,是万千军士的脊梁,必须受住。
琴声仍在继续。
悲痛之后,曲调开始沉着,稳重,仿佛一片古井,一位老人,历经沧桑,却不怒不喜,继续迎接初生的太阳。
但在琴曲的尾章,曲调又重新明快起来,却与最初的那种轻快不同,而是一种满载着深情与希望的感觉,仿佛一位老人从年轻走过,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后坐在小院中含饴弄孙一样,让人心中重新舒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