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站在门口,说:“开春我还回来,有什么托我带的吗?”
阿兰说:“没有东西。”
阿修说:“花花世界,没有想要的?”
阿兰脸上是沾灰的,手上是绿松枝,说:“要不弄个刨冰机,明年夏天,做酸奶刨冰吃?”
阿修嗯了一声,说:“很好的主意。”
他提着行李,开着越野车下山了。
那层层叠叠的青山,云雾缭绕,万籁俱寂。
李修忽然听见古琴声,起初低沉的调,从云峰传来,仿佛天音一般。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李修心口一震,握着方向盘的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慢慢消逝了,在群山之间,像无可追踪的吉光片羽。
李修所有在俗世里的高傲,以及优越感,已经被击碎了。以至于他一个正月里,见着长辈旧友,都不多话了。
李修忽然明白,不能小看一个上来就宣布他是她财产的女人。
正月,阿兰躲在原始森林的陡坡上,看热闹。
烧伤患者阿铜出院了,被人扶着,专程拜祭了神树。
阿铜还向弟兄们传达了阿森的意思,开会!选一个命硬的人,接管赌档!
阿兰扑哧笑了。
阿铜听见了,回望幽深的山林,知道是阿兰这个扑街。
但阿铜没跟她计较,因为阿森说了,阿兰是只孤魂,是个野鬼,当她是山里一块石头,一棵草一只虫,井水不犯河水。
阿兰想看怎么选老大,拨开野杨梅树梢,原来是抽竹签。
当着神树的面,谁抽中红签头,谁就当靶子,一伙人郑重其事。
阿兰又被逗乐了,像聊斋里爱笑的婴宁,不看了,钻林子走了。
阿修呢,元宵节后,松散筋骨,跟朋友们去打高尔夫去了。
城里有点毛病的有钱人,都是这么亲近大自然的。
阿修总觉得去哪,空气水质都不太好,哪怕他已经住在有山有水的别墅区,还是外汇计价、极少交易的老牌别墅。
他让人炖板栗鸡汤,不新鲜,烤牛肉蘑菇,不是那份心情。
阿修想让阿兰进城,看看黑天鹅,也许她会想吃卤鹅掌。
阿修不知道阿兰在城里,且离他很近,近到在同一片别墅。
可惜这一片别墅,分区错落,依山傍水,东绕西绕,私家路都不止五公里。
阿兰是被阿贤叫进城的,年年一趟。
阿贤说,老爸活着的时候,在保险箱里留了不少礼物给她,一年一份,奖励她到七十岁,让她开开心心,不要气馁。
阿兰问:“阿贤,等我七十,你还活着吗?不如一次给完。”
阿贤气的一噎,说:“你是个法盲,我死了,还有律师。”
阿兰说:“我是法盲?你爸说过,你五音不全。”
阿贤更来气了,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紫檀盒,说:“给你。”
阿兰接过来,打开了,是一枚轻薄的金蝉。
蝉翼刻字:金蝉脱壳、走为上计。
阿兰问:“阿贤,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阿贤说:“怕你钻牛角尖,以后不管几岁,势头不好,就要知道跑。”
阿兰掂了掂金蝉的重量,问:“有没有更值钱的礼物?”
阿贤说:“太值钱的,我爸怕我私吞,我替你看过了,都是一个意头。”
阿兰明白了。
礼物派发完,阿贤想留阿兰吃一顿饭,阿兰说要赶长途车。
阿贤其实想给阿兰说亲,但阿兰已经背包出门了。
包来时是满的,一些火腿和干菌,给老来没胃口的阿贤炖汤,下饭。
阿兰觉得这私家路挺缺德的,走慢点,一个小时才能走出去。
有些路段也不盖房子,只有幽深的山林,以及几棵并不起眼的紫花树,无人自芳的意味。
阿兰索性坐在干净砖道上,玩金蝉,阿管对她说过,阿贤是守不住家产的,早晚要被人欺凌,阿兰记得替他收拾残局。
阿兰慢慢躺下去,隔着灌木丛,她没看见阿修的车子正好转弯驶过。
阿修也没看见阿兰。
*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吧,别的在公主号连载,以后再上传。
第07章
二月,春寒料峭,李修带着刨冰机和羽绒被,换了新的皮卡车进山了。
因为他打算帮阿兰载货。
院子里,阿兰正在做摇椅,用一簇小火,烧弯长筒竹节,做摇椅的弧脚,再轻慢地削劈竹片,一条条,整整齐齐,做摇椅的躺板。
她还要在摇椅的枕头位上刻字,最后刻了“月枕清凉”四个字。
李修看她忙活,也不打扰她。
他放下左手右手的礼物,专心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各国的宏观经济数据,像小学课本里,挨着磨盘读书的小学生。
阿兰看见他,小别重逢,也不生分。
她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我已经不再信仰的事。”
他头也不抬地问:“那是什么?”
阿兰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几天后,竹摇椅完工,阿兰用砂纸,打磨了个遍,去毛刺,上桐油,防虫蛀,最后扛到日光下晾晒。
阿修发现阿兰对节气非常看重,冬有冬储,夏有夏防。
摇椅,正是为夏天储备的。
晒干那天,阿兰对阿修展示了摇椅,说:“我已经有摇椅了。这新做的,借给你夏天用。一分钟一块钱,五块钱封顶。你可以每天躺着,敷海藻面膜,看月亮。”
阿修嘴角上扬,问阿兰:“我给你带的新羽绒被暖和吗?”
阿兰说:“很轻,很暖和。”
李修喜欢山里纯净新鲜的百花蜜,风谷溪涧里的蜜蜂酿造,泡山里的茶喝,清甜。
晚上,阿兰用这样的蜜,抹上鸡翅,在小火塘,用松柴松脂,烤出甜香,他吃了六个,吃得很有口福。
一整个春天,阿兰从不跟阿修收伙食费,由着他吃软饭。
阿兰打算到山下,办一个一次性竹筷加工作坊,请几个工人,买几台机器,弄一个烤房,租一个敞亮的工棚。
阿兰想干就干了,打电话请了阿建回来,做她的建厂指导。
阿建帮着阿兰选了厂址,靠近干道,买机器,拉扯水电线路,雇工人。
阿建这人靠谱,阿兰给他的钱,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
阿兰则忙着找买家,沿海城市一家家批发市场打电话去问,别人问她有样品吗?报价多少?
她说:“还没有,很快就会有,先打声招呼。”
买家们都笑,说:“小姑娘真是一点都不懂做生意,我们这行也简单,跟着外卖餐饮走。你价钱越便宜,我们拿货越多。要是别家更便宜,我们就不要你的货了。对了,你要小心火灾。这一次性筷子厂,最怕火灾。”
阿兰记住了,跟阿建说:“要加装消防栓,买灭火器。”
阿建说:“成啊,钱给够,我什么都帮你装。”
阿兰说行,迅速将积蓄都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