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上的图案，她悄无声息地走了几步。脚下的沙壤却受不住这股磨人的压力软瘫地朝两边挤开，发出浅不可闻的摩擦声，仿佛夏夜里挠耳朵的微风。

但仅是这点声响，对于门内的人来说已然足够了。

「吱呀」一声，木门像是被风吹开，凌乱的声响从中传出。

洛伊丝受邀走进这座黄色土砖造出的中东风建筑里。

约莫织着菖蒲与蔷薇图案的波斯风地毯从门口一路延伸，两边是对称的高窄窗户。半透明的深色帘幔从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向下低垂，灰扑扑地挡住屋外刺目的光线隔出一片幽暗的大堂。

这本应是大户人家精致的屋楼，但战火将这座城市洗劫成了废墟之都。正如红色蔷薇干瘪地竖在破碎的花瓶里，昂贵的地毯上烫开数个丑陋的破洞无人问津。帘幔上布满呛人的灰渍也无人打理，四周砖墙破落得挡不住风中侵袭的干涸沙土和寒意。

洛伊丝停下脚步。

幽暗光影下，往日纤丽的蓝绿红紫褪色成了味同嚼蜡的黑白照片……可本该苍颓荒凉的景致，却在嘈杂的撕咬啃噬声中变得疯狂燠热起来。

「砰咚」一声，又一具残破的尸体倒在她的脚边，在一股难以忽视的刺鼻异味中将黑白染得红艳艳。

——这是另一条匍匐于死亡之上，以尸体和血液铺成的地毯。

血气淋漓的红穿插无常枯萎的黑，却显得尤为柔然而艳丽。而这条‘地毯’如今还在被编织，还未完成它的使命。

作为地毯素材，眼前乌泱泱的人群……不，并不仅是人。

和在成.人玩具工厂遇到的那些袭击者相同，构成它其中一半的是被改造成如同‘丧尸’一般只知杀戮的士兵。另一半则是半梦半醒中被恶魔诅咒了的人类傀儡，胸口画着和木门上相同的涂鸦符号。

它们在洛伊丝的眼前厮杀着，几乎将整个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但洛伊丝还是一眼看到了尽头——

远远地，尽头的高地上孤独地立着一把普通的木椅。

一束光柱打在椅子正上方，照亮了坐在上面十指交叉合拢在身前的黑面具，她甚至还能看到他下颚上曾被她殴打出的骨裂纹路。

「我等你很久了。」

他坐在椅子上解脱般地轻叹，身前围着一道厚实的人肉墙壁。

这条墙壁正张牙舞爪地和另一侧双眼血红的傀儡互相啃食厮杀。

一旁堆叠着两方各自角斗失败的大量尸块……显然，这场没有洛伊丝参与的激斗已经进行了很久了。久到腮裂颊烂首断躯残的杀戮，也在这场攻守游戏里变成不痛不痒的背景可以被随意漠然无视——

是的，攻守。

洛伊丝看得很清楚。

与黑面具对峙的土灰色阴影中，伫立着另一个造就这一切的身影。

一头灰蒙蒙的空气也无法掩盖那头如铜线般闪亮分明的棕色长发。那张向来顺从悲惧脸庞，于侧面逆光中泄出的阴郁冷酷，更凸显出如中世纪雕塑般雌雄莫辨的俊美。

洛伊丝一步跨越距离，来到他身后。

而杰克似才从内心的情绪中挣脱，抬起眼皮地看向衣角破碎的洛伊丝。

那对血红的瞳孔中黑雾弥漫，在见到来人后又不由得紧紧一缩。

「啊，原来是你啊……」一丝懊恼浮于言表。

他口中喃喃。

不甘、痛苦、挣扎的情绪在那张俊脸上交织，但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对着面无表情的洛伊丝笑了笑，「……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被利用了啊。不过如果是你的话……」

吸血鬼诱人低沉的嗓音穿透血色弥漫的空气直抵人心，目光看似随意地在白色绷带上扫了几下，忽又变得粘稠而深沉。

审视，贪婪，狂热……以及渴望。

本不属于那个胆小混混的表情，出现在了杰克的脸上。

「你好像不意外？」他吟着咏叹调般语气轻柔而疑惑。

原本期冀地等待着对方大吃一惊的模样，可到头来看上去却好像还是他一个人的悲喜剧——没有人为他难过悲伤，也没有人为他高兴喜悦。他的存在就好像一个笑话，一块任人摆弄的砖块……

「……你怎么可以不意外呢？」他带着疑惑的声线更低沉了。

他看见在和黑面具说着什么的洛伊丝目光有一瞬落在他笑得崩坏的脸上。

他似乎从中看到一丝浅浅的怜悯和冷嘲。但更多的是那种在看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东西’时淡漠无情的空洞……就好像他是一团搞笑的空气。

杰克的笑容不禁一顿，指尖刺进手心——

……哈？

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也是一个人啊，活生生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