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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126)

展颜听得莞尔,请人吃西瓜,说这是旱地西瓜,沙瓤又甜。学姐说你讲话好像老人家,她笑笑,贺图南把她叫出来:

“你要去北区?”

隔了道帘子,过道里热浪一下裹上身,展颜说:“得测绘,我们选的就是这个场地,老师觉得还不错。”

北区那一段,贺图南都不愿意碰触,他皱着眉:“那我陪你们去。”

展颜笑道:“又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好,你去干嘛呀?本来,我是想回乡下的,但想想我们那儿好像特色不突出。”

贺图南说:“不怕吗?还往那儿跑。”

展颜摇头:“都过去那么久了,要说怕,住那附近的人不是更怕?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想好好测绘画图,回头拿奖。”她甚至笑盈盈拧了他一把,“我要是拿了奖金,请你吃顿好的。”

贺图南没说话。

展颜往屋里瞥了眼,踮脚亲他:“别担心我嘛,我跟学姐大白天去没事的,活人难道还怕死人吗?”

贺图南盯着她亮晶晶的眼:“是因为钱?你没必要急着证明自己也可以挣钱,你看看你同学,有几个不花家里的钱?”

展颜倒也没否认,说:“是有钱的缘故,谁不想要奖金呢?但我不是急着证明什么,我只是想有个锻炼的机会,这次比赛的题目,正好是我熟悉的,我有想法,我就去做,其他的,我压根没多想。”

贺图南微微叹息:“那好,尽力而为,结果没那么重要。”

“我知道,”她有些歉然,“我本意没想让你担心我的。”

“我没怪你的意思,”贺图南摸了摸她头发,“进去吧。”

展颜同学姐两个,每日天蒙蒙亮过去,太阳毒辣,怕中了暑,约莫十点钟收工,等下午四点多再出门,蚊子嘴更毒,穿了长裤也不管用。

“学姐,你们那里靠什么过日子?”

“我家里是茶农,还有个炒茶的作坊,也有人弄养鱼什么的,后来很多人出去务工也蛮赚钱。”

“你们不种地吗?”

“种啊,我家茶农也算种地吧,不过现在务工算收入大头,我爸出去了,留我妈在家里,带着人干,你们呢?”

展颜说:“种地,小麦玉米棉花什么都种,靠天吃饭,风调雨顺就多打点粮食,有时旱有时涝就不行,每年还要交公粮,负担太重了,辛辛苦苦一年好像也没剩多少东西。”

“怎么会这样?”

展颜看学姐认真问,她愣了愣,怎么会这样?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事好像谁也解释不清,她说:“我们一直都这么过日子的。”

“去打工啊,种地挣不到钱就去打工。”

“打工的少,这两年好像多了点,大家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等出去的人探探路,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展颜擦了把汗,“如果都去打工了,地谁种呢?打工打到老了,还是要回家的。”

“留城里安家嘛,我爸说,以后我们不回老家了,我跟姐姐都在南京念书,以后我们就定居南京。”

展颜无话可说,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背叛了家乡,好像那里真的不值得再回看一眼,选场地时,家乡没有吗?有的,她念小学时,有个老光棍,院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种满月季花,好大一棵,都成树的模样,他门口铺了山上拉来的石头,敲敲打打,弄平整了,下雨也不怕黏,又有一株不辨年份的榆树遮阳,烧上两大壶开水,这门前树下,便成了人场,拉呱的,打牌的,什么都不做看看听听也要来凑热闹。

后来,老光棍死掉了,石头做的房子本来一百年也不会坏,可没人住,三年五载就坍塌了,没有活气撑着,它也寂寞的,好像世间没什么可再留恋,索性倒下,留与荒草。

展颜本想把这人场激活,可她要怎么跟老师讲?跟赛场的评委讲?我们那里的人场,有棵树伏天里能挡大太阳,就够农民的了。还需要别的吗?什么唤醒感知,对乡下人来说太遥远了,不需要那么复杂的。你们想的那些东西,在农民眼里,也许是可笑的。

不过他们不值得被注意被看见罢了。

几经犹豫,她也最终放弃这个场地,她有些愧疚,这些东西不可说,只能放心里。

连着一周,一滴雨也没下,干热干热的,学姐讲,你们这里真好一点不闷,展颜说,学姐我怕你不习惯呢。

习惯习惯,就是灰尘比较多。学姐没好意思说,这里大街呛人。

两人晚上凑灯下讨论,总结,有时候观点不一样,说到半夜,天上星子都要睡了,屋里还亮着一抹昏黄。

学姐走这天,展颜送她,学姐说有事的话你找网吧给我留言,我看到会回复的。

火车隆隆开走,顺着铁轨,展颜看了会儿,窗户玻璃抬起,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满脸油光,她也不晓得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铁路真长,这月台,也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悲欢。

回到家时,门是开着的,她知道贺图南肯定在,蹑手蹑脚进去,把帘子一放,才见他在藤椅上合眼假寐,两条长腿伸好远。

外头蝉那么聒噪,反倒让人睡得香甜,她坐他旁边,手指虚虚顺着浓眉一路往下,到嘴巴那里,想起点什么,展颜忽然红了脸。

小锅小灶,小瓢小碗都静静呆角落里,帘子微动,想必是热风扫了个边儿,她托腮凝神,只是看着贺图南,那些令她惘然疑惑的东西暂时忘却。

一声猫叫,懒懒的,又悠长还有后续,展颜起身,悄悄去赶,等回来,对上贺图南端详的眼,他鼻音带笑:

“你这穿的什么,去工地了吗?”

展颜说:“我以后说不定真得下工地。”

“学姐走了?”

“走了。”

贺图南便把她拽到怀里来,一边揉,一边说:“过几天我跟爷爷去接爸,你在这等着,爸安顿好了,我再带你去看他。”

她发出黏腻的一声来,贺图南笑了句:“我当外头有猫叫,原来,猫在这里。”嫌她裤子费劲,手从松紧带那下去,一路平原,直接钻进了水草丰茂之处。

“爸要是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打死我?”贺图南坐起来,在她耳畔说,展颜弓起腰脸红透了,气息微弱,“你打算怎么说?”

“不说。”贺图南哼了声。

展颜被弄得不上不下,没忘看帘子:“你去闩门。”

贺图南抱起她,她两条腿顺势盘在他腰间,等到了里间,她被放倒,才扣着他肩膀说:“要告诉贺叔叔的,不然的话,他老让你拿我当妹妹看。”

他微微一笑:“那就让爸活在幻觉里好了。”没给她准备,来势汹汹,她那两道秀气的眉毛一下拧起来,气他毛躁,给了一巴掌。

这一下,惹得他愈发狂浪放肆,外头青天白日,隔着帘子,阳光也透得满世界亮亮堂堂,洁白曲线时而凹下去,时而凸起,像不尽的峰峦,汗液染的一屋子如江南梅雨天,黏糊糊,湿漉漉,真是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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