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过来听听,试听不要钱。”徐牧远意识到刚刚突兀了,很自然地描补。
贺叔叔带她去过公园,商场,还有书店,饭店,但她不知道北区是个什么地方,这座城让她知道:世间的路,原来是这么的宽。
可她不知道的东西,一定还有,比如北区。
“你每天都给别人补课吗?”
“补五休一,除了周日不在,其他时间我都在,只要不是饭点儿。”
“行,有时间我去听听你讲课,我得走了,再见。”她把书放回原处,摆摆手,下一楼去了。
贺图南耐着性子听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等徐牧远的手,落在肩头,他才转身,见展颜已经往楼梯走,他似笑非笑说:
“没见你跟女生这么主动过,以前同学吗?”
徐牧远解释了几句,贺图南哼笑,脑子里想的却是,我跟你其实是同一天见到的她。
他随意跟徐牧远闲扯几句,又胡乱买了本书,结账走人。
公交站台那儿,已经没了展颜的身影。
她比他早一班车到家,家里,奶奶在,宋笑也在。展颜认出她,她穿了件旗袍,无袖的,露两只雪白的膀子,像珍珠一样。宋笑不瘦,可她腰细。
展颜每次见她,都觉得好像什么东西熟透了,到处芳香四溢。
“哎呀,这就是贺总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叫颜颜是吧?”宋笑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黏牙,她跟林阿姨不一样,林阿姨总是显得很温吞,笑不露齿,看不出她高兴,也看不出她不高兴。
可宋笑不同,她活色生香。
奶奶年纪大了,好像跟她聊得也很开心。展颜喊了句“阿姨好”,宋笑说:
“我过来看看美娟回来没,不巧了,贺总也不在,”她扭过头,跟奶奶说,“这两人多亏有您,才放心把两个孩子丢家里。”
“就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奶奶敲敲胳膊,又敲敲腿,“我这身体还行,不像人家关节炎哪儿都疼,二楼都费劲。”
宋笑嘴里夸着奶奶,偏过头,冲展颜笑:“你开学在哪儿念书?念高中了吗?”
展颜回答很谨慎,不多说一个字:“一中,我开学高一。”
“那跟我女儿一个学校,她高二了,你得喊声姐姐呢,”宋笑正说着,门开了,门口贺图南弯腰换鞋,见她在客厅坐着,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打了声招呼。
“图南回来了?”宋笑从沙发上起来,“既然你妈妈旅游还没结束,等她回来,我再来找她玩儿,”她转头又看看展颜,“你们俩有空去我们家玩儿,如书在家也是无聊,一个人。”
她走后,屋里芬芳渐渐散去,贺图南本来对这个阿姨来做客没什么感觉,他有他的朋友,父母有父母的朋友,彼此不要干涉的好。
此刻,莫名有了点儿情绪。
“奶奶,要剥葱吗?”展颜跟着奶奶进了厨房,奶奶说,“去看会儿电视吧,今天压了鲜面条,吃香菇肉丝面好不好?”
展颜看看面条,笑着说:“我们村也有压面条的,自己带面过去,给两三毛加工费就行了。”
“那可不贵。”奶奶感慨。
“城里也有压面条的?”
“以前多,北区有家老粮店,计划经济那会儿就有这个店了,哪儿都比不上这家。”
“北区离我们这远吗?”
“有点远了,那边以前全是工人,工人的福利那会儿也可好了,什么都发,牙膏牙刷,毛巾被,肥皂洗头膏,澡票儿。逢年过节还有鸡鱼肉蛋,”奶奶像是被触动什么记忆的阀门,说得兴奋起来,突然停了下,伸头往外找贺图南,“你那一帮子同学都是北区的,成绩特别好的那个,高高的,叫徐什么远?”
贺图南听得一清二楚,他丢开遥控器:“徐牧远。”
展颜心里一动,她继续问奶奶:“那现在的工人呢?”
贺图南悠悠往厨房门上一靠,说:“现在那儿的工人大都下岗了,想听吗?想听出来我跟你说说,让奶奶做饭。”
奶奶有点不高兴了,她还想继续说呢,她是个很幸福的老人,但说起别人的悲欢离合,很容易动感情,也乐意动一动感情。
“坐,”贺图南抬抬下巴,见展颜到客厅了还站着,有点想笑,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躺,眉眼沉沉,“你怎么认识徐牧远的?”
“不认识。”展颜觉得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就把元旦的事和今天的事说了。
贺图南“哦”了声,他没做什么评价,问道:“你真要去听他讲课?”
展颜点头。
“想学高一的内容,用不着找他,找我就行。”贺图南双手往后脑勺背着,他上下看着展颜。
展颜以为他是怕自己又花他爸爸的钱,她心里黯淡一瞬:什么时候我自己能挣钱就好了,她也不是没这个想法。
当徐牧远说自己开学念高二,可他就在给初三毕业生补课的事时,展颜震惊的同时,想过,她是不是高一暑假的时候,也能干这个?
照蝎子很好,刨草药也很好,那些都很好,但她要学会适应新的好,她也能把知识变成财富。
“刚奶奶说,徐牧远成绩特别好。”她还是想去。
贺图南脸上风轻云淡:“他刻苦,也还算聪明。不过,我比他更聪明,你找他补,不如找我。”
贺图南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他看起来,也不像吹牛,就像是寻寻常常说了件事。
展颜对贺图南的成绩,不太清楚,她也没有去麻烦过他。
她面露难色:“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看看他怎么教别人的,我也想去北区看看。”
贺图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几秒,他霍然起身,说:“好,你去。”
说完,回自己房间打游戏去了。
展颜这才想起,他不是要讲下岗工人的事情吗?她怔怔看着贺图南的房间,那里,她一次都没进去过。
夏天那么漫长,也走到了八月。
等贺以诚回来,正好是立秋,林美娟也回来了。他给妻子带了礼物,一支口红;给展颜的礼物就多了,手表,芭比娃娃,高端耳机……这让展颜为难,东西是好东西,可不属于自己。
她被这些东西弄得很有压力,又不好说,她既不敢戴那块表,也不敢用那个耳机,娃娃放在书桌最上头,没拆封,她怕落灰。
贺以诚总是喜欢给她买东西,好像,生平第一次做人家父亲一样。
她觉得得出去透口气,主动跟贺以诚说起了徐牧远的事情。
贺以诚支持她:“当然可以,你哥哥那个同学非常优秀,让他带你过去。”
说这话时,贺图南就在旁边,他看了展颜一眼,她立刻明白,嘴上答应了:“好。”
“有不懂的,也可以问你图南哥哥,他应该也会的。”林美娟笑容总是很浅,她觉得,丈夫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儿子也非常优秀。
她收到口红,立刻用上了,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