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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46)

那玩意儿,怎么听都跟美味儿沾不了边。

贺图南眼中笑意褪去几分,他偏着头,打量展颜,想起爸说过的,她吃过许多苦,想到这,心里发软,软得像有一条无声的河,从心头悄无声息淌过。

“辣椒吃多了,肚子不难受吗?”他问。

展颜否认:“不难受,很有味儿,我不爱吃咸菜,喜欢吃这个。”

贺图南便扭过头,伸手拨了下窗帘,往外看,也不知是什么树长得老高,都与这间屋子齐平了,上头枝干沟沟壑壑,风一吹,仅剩的几枚枯叶倒像灰蝶一般上下飞舞旋着去了。

“你尝尝这个糖,我觉得好吃。”他肩膀被碰了碰,贺图南转脸,一抬眼,展颜正拿了一颗糖果,要送他吃,贺图南揶揄一笑,“借花献佛,爸买的吧?”

展颜忽意识到他换了称呼,以往,总是“你贺叔叔”,带点刻意,现在不了,她觉得贺图南变得好像可以亲近起来,难得也调皮一回:

“对,是爸买的。”

没想到,贺图南听到这句,脸蓦地冷了,像被人拿胳膊肘撞了眉骨,痛得很。他也不接糖果,只说:“我不喜欢吃甜的,也没你这么好吃,自己吃吧。”

展颜脸烧烧的,她把糖果放到桌角,不吭声了。

屋里刹那静下来,沉默了会儿,展颜说:“我去下饺子,你吃多少?”

贺图南心里窝火,丢句“随便“,起身到客厅看央视五套的体育赛事。

饺子下好,展颜在厨房切红辣椒,碾碎了,碗里又放白芝麻葱花,烧热油一浇,加点醋,端了出来。

“你要不要蘸这个吃?”她敲了敲碗。

贺图南瞥一眼:“我不吃蒜。”

展颜说:“没放蒜,我知道你不吃蒜。”

贺图南听到这句,神情才柔和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平时,我见你姜蒜都不吃,都要挑出来。”展颜吃饭时,留意到每个人的喜好。

贺图南点头:“对,我不像你,那么不挑。”

展颜说:“有吃的就很好,我不挑。”

“你要是想吃蒜,就吃吧。”贺图南拉过一盘饺子,“只是别跟我讲话,吃完记得嚼点茶叶。”

展颜没动,反倒一眨不眨看着他,贺图南抬眼:“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她直言不讳。

贺图南一脸莫测:“那你猜猜,我现在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展颜摇摇头:“猜不出。”

“那你就想办法让我高兴高兴吧,”他慢条斯理咬了口饺子,两腮微动,“比如,待会儿你洗碗。”

展颜答应了:“好,反正是我最后一次洗碗了。”

贺图南动作一滞:“什么叫最后一次?”

“明天我就回家了!”她掩饰不住那股兴奋,声音都跟着高了。

贺图南那口饺子,堵喉咙。

“又不是不回来了。”他闷声说。

展颜腼腆笑笑:“是得回来,可总有一天,我就不用回来了。”她会长大的,离开这里,这里不是她最后的栖息地,她心里清楚。

贺图南缓缓抬眼,他眉头锁着,就这么深深地,密密地,目光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罩在她身上。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等第二天闹钟响,猛得坐起,鞋也没来得及穿,跑向窗边。

他隐约听到汽车发动声了。

果然,贺以诚正大包小包往后备箱放,砰一声,他关了后备箱。

展颜围了条雪白的围巾,她抬起脸,朝贺图南房间望了望,他也许没起,当然,起了也不见得送她。

贺图南倏地松开手,帘子荡了荡。

他靠墙边,等了片刻,才又拨开窗帘一角,车子走了,空空如也。

第26章

一到寒冬,村子里触目的,荒凉连着荒凉。大杨树上都光秃秃的,喜鹊的巢,便一个个露了出来。展庄的人们,还同以前一样,太冷了,都蹲墙根下晒太阳,说着不知猴年马月陈旧的琐事,一辆车过,迎着它来,再目送出老远。

展颜刚下车,瞧见石头大爷背了一筐枯枝干草,慢慢走来,不过半年,石头大爷仿佛一下老了似的,等展颜喊他,他晃了两下,后背上东西实在太沉。

石头大爷瞅了她两眼,没认出人,展颜忙跑到他脸跟前,把帽子一撸,说:“我是颜颜啊。”

石头大爷这才咧咧嘴,展颜见他神情痛苦,问他:“你生病了吗?”

“腰疼得钻心,不中用了。”石头大爷干巴巴的唇不住地颤。

展颜忙帮他把那筐东西放下,从包里拿出袋点心,说:“你拿回家吃,腰疼看大夫了吗?”

石头大爷不肯要,推搡着:“拿给你爷吃去。”

“给你的嘛,”展颜硬塞,“好吃得很,又香又软,一点都不费牙口。”石头大爷成了苦瓜脸,那点心袋子,被他好一阵摩挲,揣怀里了。

“颜颜,你去城里念书好不好啊?”

展颜觉得他连声音都跟着老了,像含着砂砾,她低头看了看石头大爷没擦雪花膏的手,全是裂口。

“好,城里念书可好了。”她忽然抬头,很振奋地告诉他,“等我大学毕业工作挣钱了,我给你修房子。”

村西头,有三间老房,屋里地面没铺水泥,四季潮着,倘若留心观察,就会知道这房子极少亮灯,电费一年下来两块钱,这儿住着一对父子,就是石头大爷和他的傻儿子。

石头大爷嘴唇颤得更厉害了,他想摸摸展颜的脑袋,到底没动,瞧她那围巾,跟春天的梨花一样。

“老人家,来,这是止痛药,实在痛得厉害了,可以吃一粒。”贺以诚递过两盒布洛芬,他工作忙时,神经性头痛会犯,这是常备药。

他知道,这样的老人家是不会进医院的。

很快,他似乎不嫌脏,搭把手,帮石头大爷递那筐柴火。

展颜看着石头大爷背起东西,很慢地走了。这条路,他走了一辈子,现如今,好像走不动了,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么一个佝偻的背影。

她擦了擦眼,喉咙发紧,跟贺以诚说:“贺叔叔,你真是好人。”

贺以诚摘掉手套,抹去她眼角那点晶莹:“我并没你想的好,只因为你跟你妈妈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所以,我得时常提醒下自己,否则,不配做你妈妈的好朋友,也不配做你的贺叔叔。”

展颜含泪一笑,她长大了,贺以诚望着她,她比她妈妈还要美丽,像一朵花刚抽出娇嫩的细蕊,女孩子有这样的美貌,如果没人保护,很容易凋零的。

他掩饰得很好,事实是,他厌恶这个村庄,厌恶这处穷山恶水,一步都不想踏进,一眼都不想多看,可他看起来像个大善人。

送走他,展颜进了家门。贺以诚压根没有进门的打算,无论她怎样邀请。

奶奶也没认出她,只当是生人:“你找谁?”

“我是颜颜。”展颜抚了抚围巾。

奶奶眯眼再瞧瞧,唏了声:“大小姐这是睡醒了想起来还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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