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93)
雍正仍然和她对视着,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后来发觉并不能做到,便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本书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写的都是些什么臭诗!”
那本书就摔在婉襄脚边,显见着是他想要她翻看的。
婉襄弯下腰将这本书捞起来,见那封皮上写着《乐善堂全集》这五个字。
雍正既然这样生气,这本书大约是富察氏今日带过来请雍正品评的。
婉襄翻开一看,果然见里面只有内容,尚未作序。
这本书是乾隆潜邸时所作诗文的总集,八年年末,五阿哥弘昼、重臣鄂尔泰、张廷玉灯皆会为它做序——就是做个序而已,乾隆是不是真有集邮的癖好?
等到来年,又有朱轼、蔡世远,十年允禄、允礼、允禧等分别作序,就是没有雍正。
婉襄也觉得乾隆的诗写得并不太妙,听见雍正这样骂,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忍着笑翻过了几页,到底忍不住,坐在气恼的雍正身旁大笑起来。
笑得雍正也没了脾气,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好不容易等到婉襄不再笑了,他今日似乎并不忙于批折子,“朕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完便仍自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胭脂水釉的莲口瓶,献宝似地递给婉襄欣赏。
胭脂水娇嫩美丽如女子上了胭脂的肌肤,其实婉襄一进门的时候便发觉了。
从前她在故宫工作,胭脂水虽然全盛于雍正、乾隆两朝,博物院里的藏品也不多。
这只莲口瓶实则是她的老朋友,有一段时间下班之前总要绕过去看一看它。
但它从没有这样真实又崭新地出现在她手中。
从婉襄接触过的胭脂水藏品来看,胭脂水的颜色范围其实还是挺广的。
似这一只莲口瓶,通体釉色更接近玫红,颜色均匀,形态流畅舒展,实是难得的佳品。
雍正一直观察着婉襄的神色,便知道她喜欢。
“年希尧自管理窑务以来,选料奉造,皆极其精雅。如今终于烧制成功这胭脂水,也算是大功一件。”
“朕打算将这只瓶子赏给弘皙,等来日再进献时,朕留一对给你。或者你喜欢什么形状,朕令他们特意烧一窑。”
巴不得继续在熹妃这把火上再添一锅油。
但婉襄并不能参与到这些事里,他要立谁为储君,要封赏哪个子侄,轮不到她来劝谏。
于是她只是淡淡一笑,将这只莲口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小机上,“四哥说这话,倒像是怕我会吃心。”
雍正刚要说话,便忽而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想是夏日贪凉,窗子开得太大了些。
婉襄连忙站起来关窗,在这空气之中感觉到了潮湿的气息,开始下雨了。
五月初四辛未日,她坐立难安了一日,原来有雨。
她独自惆怅了片刻,再回到他身旁,获萤恰端进来一碗汤药,侍奉雍正喝完。
雨声渐渐清晰起来,婉襄想要说什么,悲怆之感盈满心头,竟令她被迫地保持了沉默。
在这杂乱的雨声之中,她终于听见了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湘妃竹帘骤然被掀起来,仍是暴露了来人心中的恐惧。
苏培盛从来沉稳,即便今日也是如此。
“万岁爷,怡亲王府传来消息说……说怡亲王恐怕已到弥留之际,兆佳福晋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
“您……您是否要起驾去王府看看……”
第69章 孤飞
钟磬之声落下, 众人哀泣之声骤然响起。
雍正迈进怡亲王府大门的动作停下,纵周围有千万人,他的背影看起来仍旧孤寂又可怜。
一个帝王, 面对心爱之人逝去。
孤寂又可怜。
婉襄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她所见到的情形,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最后汇成了《雍正朝实录》中的这句话。
“上闻怡亲王病笃。幸王邸。比至。王已薨逝。”
世间最为密迩无间的君臣, 兄弟,没有能够见到彼此最后一面。这幅历史图卷无比具象地,在她眼前展开。
雍正的软弱只有一刻,他的手收成了拳, 用力地捶在门框上,捶走的亦是在听见哭声时那一瞬间的天昏地暗。
他开始大步流星地向着怡亲王, 他挚爱之弟所在的方向走去。
怡亲王府的一切都是刘婉襄所熟悉的,无数回忆翻覆着她的思维。
她想要跟上雍正的脚步, 那片刻之间却天旋地转, 令她不敢迈开脚步。
“妾身富察氏, 保和殿大学士马齐三子福庆女,雍正五年上赐为故多罗贝勒弘暾之妻。今闻翁薨,请入府请持服……”
婉襄回过头去, 见一个年轻女子着孝衣跪于怡亲王府门前,话语之间,已然虔诚的三跪三叩。
她说她是怡亲王嫡长子弘暾的妻子, 为怡亲王戴孝本属应当, 可她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小顺子上前一步,催促婉襄:“贵人主子, 万岁爷已经进去了, 您也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这些事横竖与您无关, 您还是先进去安慰万岁爷要紧。”
婉襄骤然想起雍正悲痛难以自抑的面庞,她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了伤心,循着刘婉襄的记忆快速地朝着怡亲王府正院走去。
她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灯笼是,花朵是,人们的衣服是,那些白色好像是在一瞬间从青松苍柏、雕梁画栋之间生长出来的。
大雨落下之后的潮湿仿佛也能将人溺毙,它们和这铺天盖地的白色一起绞杀着她的意识。
一片白茫茫大地好干净,不,她不要一片白茫茫大地好干净。
她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从层层叠叠的哭声之中往里闯,有时人们的哭声在她头顶,有时候在她耳畔,有时候又在她腰际。
她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倒那些悲伤的孩子。
雍正已经在她眼前了。他坐在怡亲王的床榻边沿,遮掩住了他的灰败。
所有人都已经换上了白色的丧服,只有她和雍正是两个异数。
站在一旁的兆佳福晋摇摇欲坠起来,婉襄发觉了,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了她。
“谢……”
兆佳福晋来不及向婉襄道谢,下一刻便再支撑不住,礼仪与矜持在一瞬间崩塌,她摔回到了婉襄怀里。
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滚沸的热油之中,无数的人朝着她们的方向涌过来。
婉襄觉得自己只是一棵柔软的水草,抵御不住潮水的攻击。
有人将兆佳福晋搀扶起来,从这闷热的房间里送了出去。
有人也好心地扶起了婉襄,更好心地丢给了她一件麻布制成的丧服。
婉襄麻木地望着这些人的面庞,刘婉襄几乎认识他们每一个人而婉襄不认得。
他们都是这样悲伤又迷茫的表情。而从前是愉悦的、得意的、丧气的、平和的、傲慢的、欣喜的、愤怒的……
只有生与死能将所有人的表情归纳为一种。
她没有注意到是谁为她套上了丧服,在那几瞬里她只是静静凝望着雍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