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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槐安(134)

作者: 惘若 阅读记录

天可明鉴,从报名到面试,沈筵都不知情。

还是后来入职的时候填写个人基本情况表格,她在家庭关系那一栏写上丈夫沈筵的职务时,他们局长才想起来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沈筵任命下来后半个月,他们从棠园搬到了大院儿里住,苏阑站在粗壮的槐树下,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地搬东西。

她想起自己七年前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情形,哨兵冲她敬礼时的无措,踩在馨香翕软的地毯上,换拖鞋时连脚趾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

但这么些年过去,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从安歆换成了她,可故事里的人又都散落在哪儿了呢?

她以为会一生天真而轻佻的陆良玉,最终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废人的事实,自杀在了一个四下寂寥的寒冷冬夜。

追悼会那天沈篱哭得肝肠寸断,儿啊命的扯着嗓子喊,死拉住推车,就不肯让人推去烧掉,沈筵和他二哥合力才将她搂住。

她以为能白头相并的一对儿,李之舟过得痛苦万分又游刃有余,以坦腹之姿契了东牀之选,到底成了金玉不足喻其贵的主儿;林静训在疗养院里每天和病魔缠斗,精神时好时坏,大概还要住上两三个年头才能恢复。

她以为早已把“千金何足重,所存意气间”隽印在灵魂深处的郑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喜欢远远地避开热闹的人群,心不在焉地独倚在僻静处抽上两根烟,眼睛里是谁也读不懂的内容,那种冷淡着神情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人无端瞧出一阵竹枝错峙的孑然来。

她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识破人心、养在深闺万事不知的小公主沈瑾之,有一天也在她面前熟练地点燃一支烟,神色不无冷落凄清地对她说,“小婶婶,我以前总好奇,之舟怎么那么爱在窗边抽烟的时候出神呢?问他在想什么也不说,直到我点了一根,吐出雾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他那会儿是在想什么了,是林静训,那是只属于她的时刻,我走不进去。”

苏阑一下子就说不出责备的话了。

卷起又落下的日头吹散一场弥天的大雾,也照见地面的炊烟,扬起人们草莽赶赴江河路的发梢和衣角。

那些只能讲给偶然路过的一檐晚风听的心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借着满庭月色将将洒落进酒盏中的相思愁闷。

到最后,也只好化作一声“白头风霜在,青春换敝裘”的叹息。

没有人不觉得遗憾,只是大家都不肯说。

沈筵提早下班回来,看见他的妻子捧着肚子傻站在树根儿底下,忙迎上来扶了她坐。

他走得又急又快,像赶集似的拉她到了院子别处,惹得苏阑嗔怪道:“这几步道让你走的,孩子都要掉出来了。”

“胡说!”

沈筵煞有介事的,郑而重之地交代,“槐树底下阴气重,你怀了孕的人容易招这些不洁净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站了。”

苏阑指着他领口的徽章,“这是你一个受党和人民教育多年的老同志说出来的话?”大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是吧?

沈筵拉着她的小手道:“这我得批评你两句,这是群众积累下的智慧,我们要借鉴知道吗?才能更好的造福老百姓。”

“每天唱这些高调不累吗你?”

苏阑听都不愿听,赶紧捂住了耳朵。

她站起来就要往家里走,抬眼瞧见方意如提着一个破旧的小箱子从另一边走出来,再没有了林夫人的派头。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苏阑忍住了想要给她叫辆车的冲动, 这种人丝毫不值得同情,她抬腿准备迈上台阶,却又在听见林静训的名字时停下来。

方意如在路上碰见李之舟的妈妈,跟她说起十多年前的一桩怪事来。

当年林家还在西安任职, 那一天林鄄携了妻眷下属往扶风县去祭扫舍利塔, 随从而去的僧人在细端详了林静训的面相以后, 选了个无人处交代林鄄说这个小女孩要好生抚养。

说是她的运道极旺林鄄命里带着的正官星,林鄄虽生了疑,但宁可信其有,因此无论方意如怎么吵都不肯赶走这丫头。

不知道李夫人心里是如何鄙夷她的,但面上和气得无可挑剔, 这是李家一脉相承的待人处事之道。

东风泛过方意如暗牗生尘的面容, 她捏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是真的, 静训她一离了我们家,衰灭的势头就开始败露了出来, 这半年老林没有一夜能睡得好, 我该早点为她做主的。”

苏阑轻蔑地嗤了声。

当年肥马轻裘红袖广招,一日转千阶被风光调入京中、黄金白璧堆作玉墙的林叔父,哪里还记得这样的告诫?

他惦记林静训的好颜色, 忍不住要将她占为己有。

而方意如所谓的悔, 也不过是要林静训的命格来保住她满门的荣华, 到底还是没有惭疚。

黄嫂领着人将家里收拾地妥妥帖帖, 还能掐着点端上安胎药,苏阑从怀孕喝到这会子, 都快要喝出生理性的厌恶反应来了。

她一闻见就想吐, 小声的跟黄嫂说, “你悄悄地倒掉,就说我喝完了。”

黄嫂朝她挤咕眼睛,提醒沈先生就站在她后头,但苏阑没能看出来。

“不要怕,我倒过好几次了,一两顿不喝,一点事儿都没有!”苏阑当面就不打自招上了,“还说是什么宫里出来的太医孙辈儿开的,谁知道哪儿来的野狐禅?拿本《千金方》给我也能现拟张药方出来。”

沈筵抱臂出声道,“我说那些个兰花怎么养一盆死一盆跟冲了克似的,你倒是会取巧啊。”

“只能怪它们太没眼色了,”苏阑甚至有点气愤,“好歹撑到我生完孩子啊。”

“......”

沈筵无奈地接过药盏,瞪她一眼,“以后得每天盯着你喝。”

苏阑一听就表示他办不到,“那不太可行,我还要上班。”

但没两天她就见识到了沈部长的行动力。

那日上午苏阑到单位没多久,对着底下提上来的一份材料反复审核,其实她都已经看一礼拜了,但实在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外企和单位的工作氛围完全是两个样。

每天到了下午,她们这层楼里能找出两个还坚守在岗位上的就很不错了,还算上她一个。

他们卫局亲自端了保温杯到她办公室。

苏阑坐在椅子上,仰起头看他,“您还挺礼贤下士。”

卫局连连摆手,“沈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才是那个下。”

苏阑:“......这是什么茶啊?”

“是夫人的安胎药,快趁热把它喝了,”卫局笑眯眯地拧开来倒进她的空杯子里,“刚才去部里开会,部长让我带来的。”

“......”

她就在卫局满怀关切的目光,和对沈筵关于家庭责任赞不绝口的褒奖里,硬着头皮喝完了这盏苦药汁。

等人一出去,她就心急火燎地给沈筵打电话,“没事儿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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