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29)
“沈先生,这边请。”
偌大的宴会厅里齐聚着他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晦暗不明的一家人。
沈筠招呼他过来坐。
他刚要坐到二哥身边的空位上,就被正位上首的老爷子叫住了,“老三,你坐我这儿来。”
大姐沈篱和弟妹安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沈篱小声在安歆耳边说:“爸爸还是最喜欢老三的。”
安歆嫁进沈家多年,也能看清几分形势:“老三最像他,爸爸对他这小儿子才叫一个,寄予厚望啊。”
众人举过杯以后。
沈筠又敬了老爷子,“爸爸最近常出席会议,我在报纸上也天天见着报道,还是多注意保重身体。”
老爷子浅酌了一小口,“瑾之都长大了,你也不年轻了。”
陆良玉也举着冷饮站了起来,“外公就光看见瑾之了,我也长这么大了不是?”
老爷子今天心情格外好:“是,外公都没瞧见,才上大学吧?读了什么专业?”
沈篱抢着答道:“爸爸,我给良玉选了马克思理论研究,将来孩子想走仕途也更方便一些。”
“哲学很好。”
老爷子念了一句,就再没说过话了。
对于他大女儿这类探口风的话,老爷子从来都不予正面回应。
沈篱打小就这样,仗着家里可以安排一切养成了如今强势的性子,嫁了人还是如此,老公儿子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过日子。
倒是沈筵哂笑了一声。
他转着蚌佛,悠悠道出句,“想从政得底子干净,这良玉恐怕是难呐。”
一句话吓得陆良玉脸色雪白。
沈篱也手忙脚乱地去敬老爷子酒,“爸,我也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康健。”
所幸老爷子并未把这些小辈的事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作没听见,三言两语地也就打发过去了,转头和沈筵聊起了近来的经济文化态势。
沈篱在桌子底下踩了儿子一脚,“你究竟怎么得罪你小舅了?”
陆良玉疼得龇牙咧嘴,面上又不敢怎么露出来。
他还能怎么得罪他小舅舅?不就下午找了苏阑的麻烦。
一顿饭刚吃到末尾,老爷子喝着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前两天我在人大碰见老郑,说他家孙女今年春节会回来一趟,想挑个好日子把婚事订下。”
沈筵眼皮一跳。
到底还是来了。
他攥着蚌佛的手一紧,骨节挣得发白,却仍不动声色地说:“我没什么意见,爸爸看着安排。”
沈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爸爸这把岁数了,还能安排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啊。”
谁又说得清呢?
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沈家好。
沈筵端起了酒,“这一杯我敬您。”
他二哥沈筠是个厚道人,见沈筵没有为联姻的事大起冲突,也欣慰地陪饮了一杯酒,“老三小时候淘气,大了反而上进了。”
一时宴席散了。
沈筵搀着老爷子上了车,又交代肖秘书仔细照顾。
他二哥笑了笑说:“总算肯点头订婚了。”
沈筵双手插在兜里,“不点头就能不订吗?今天二哥陪老爷子舞这场剑,不正意在我这沛公?”
“你这话我倒不知怎么接了,老三,为了沈家你多担待着些吧。”
沈筠悃愊无华地拍他的肩,才说完就带着女儿上了车。
安歆和沈篱走得慢,方才席间太闷,这会儿才敞开了说。
沈篱问她:“良玉和那姑娘断了吧?”
“没来往了,周妈说今天他们在大院里见着了,连两句话都没说到双方就冷了脸子。”安歆瞧四下无人,笃定又神秘地说,“还是大姐有主意,把她弄来家里给瑾之补课,也叫她知道厉害,良玉可不是她能够得上的。”
沈篱对这段马屁很满意:“当然,否则P大那么多好学生,为什么选她来补课?她要是够聪明,便不用咱们挑明说,自己就会主动远着良玉。”
安歆自是懂得。
他们这样的人家,仿佛天生就不会有话直说,什么都讲个颜面。
大喇喇地把苏阑直接叫到眼巴前来训一顿,既丢了体面,也未必管用,要再把陆良玉的逆反心给激起来就不妙了。
他们校长不是说这姑娘心高气傲吗?
那不如就釜底抽薪,先彻底绝了苏阑的想法,良玉那头就好办了。
她为什么不能和陆良玉在一起,就算她不明白,大院里的一切也自会给她答案。
陆良玉先到了门口,见沈筵已经上了车。
他站在车窗前有些怯怯的,“小舅舅,你、你、还没走?”
沈筵靠在后座上,昏黄的路灯刻画出他脸部深邃的轮廓,他将手伸到窗外。
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掸了一掸烟灰,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吓了陆良玉一跳:“怎么了大外甥?这就害怕了吗?”
陆良玉垂着头,“我、我知错了。”
沈筵轻嘲:“你最好是。”
第22章
沈筵淡声吩咐司机开车。
没有听见别的指示, 李师傅便按原路返回棠园,但车刚开出八里庄,就听见后座的沈筵出声道:“去黄金屋。”
“是,先生。”
黄金屋内酒局尚酣, 郑臣才刚解了禁足, 正满京城的混场子。
第一站到的就是遍地熟张儿的子弟窝——黄金屋。
李之舟为了庆祝他翻身得解放, 特地开了一瓶1945年的Conti。
就这么一瓶年份稀有的酒,当年在纽约,一举拍出了三百万的价格。
他嘴里叼着烟,一只脚架在整块和田玉雕成的茶几上,拔开了酒塞子, “就这瓶酒, 老沈特别交代过了, 等你坐完牢出来喝。”
郑臣夸张地捂着胸口做感动状:“论做人这一块儿, 还得是我们三哥。”
杨峥搡了他一下,“少来, 他不你妹夫吗?”
郑臣酒气上了头, 拍桌子也特用力:“你少给老子提这茬!就我那个死乞白赖丢人现眼的妹妹,为了她我私下没少给人老沈赔不是,才没伤了兄弟感情。”
虽说在他们这个衙内阶层里, 比起联姻来, 爱情更像是一场疯魔的笑话。
但大家都图个你情我愿, 左右是政治婚姻, 真没必要弄得不好见面。
讲规矩的事儿,就不要谈感情。
挑个看得上眼还过得去的对象结了就成了, 总归是完任务, 像郑妤一样十年如一日纠缠沈筵一个人的, 也算是异数了。
郑臣在家里没少规劝他这妹妹,让她另寻个对她态度好点儿的。
可郑妤偏不,就像中了什么没有解药的蛊一样,非沈筵不可。
李之舟半靠在沙发上又续上一支烟,“你这一出唱的是醉打金枝啊,整个一帮理不帮亲呐郑公子。”
郑臣仰头饮下大半杯酒,“她不用忙,有那位大小姐被现实狠狠毒打的日子,我等着呢。”
“你缺大德了!有这么咒自己妹妹的吗?真说得出口。”杨峥说。
李之舟扔给他一房卡,“知道你爱玩双的,给你在柏悦的顶层套房里安排了一对绝色娇姝,晚上悠着点儿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