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昭昭(45)
谢延卿合了手中最后一本的书卷, 正打算起身时, 听见内书堂大门前传来的吵闹声。
七八个阉童正围在门口, “厂臣,厂臣”的叫着,言云衿站起身望了一眼,见中间似乎是有一个身着绯红衣袍,头戴乌纱帽的青年男子。
那人在一众小儿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抬眼时与廊下站着的言云衿目光相撞,面上却没有惊讶之色。
他提着衣摆缓步上石阶, 在言云衿面前站定后规矩的行礼道:“奴婢给言姑娘......”
言云衿连忙伸手制止,眼神示意他不必行礼。
祝英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小启明, 以及身后的一众阉童,短短几瞬明白其中的深意。
谢延卿上前一步同他作揖后,开口道:“厂臣有段日子没回内书堂了, 这几天学生们还和臣问起你。”
祝英笑的温和,“御前事务忙,今日才得了空便想过来看看, 这段时日有劳谢大人照顾这群孩子们。”
学生们下了课, 几个年纪小的围着院子里跑来跑去, 吵吵闹闹。谢延卿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引着祝英进屋内说话。
祝英不敢先行,便道:“言姑娘请。”
内廷众人格外重视礼仪规矩,言云衿见状也没推辞,先行走进屋内。她怕自己在谢延卿身旁,祝英会一直守着规矩不自在,便站到离他们稍稍远一些的位置上去。
祝英躬身看向言云衿道:“奴婢听闻言姑娘自京郊回来以后生了病,敢问姑娘现在可否康健?”
言云衿点点头:“我已无大碍,厂臣挂念了。”
“言姑娘客气,奴婢是陛下的奴婢,陛下顾及兄妹之情时常挂念着您,奴婢也自然不能马虎。从京郊回来后陛下时常和奴婢提起,要亲自去慈宁宫看望您,可最近朝中事务繁忙,的确是给耽搁下来了,陛下着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言云衿想起她年幼时住在慈宁宫,每逢初一十五,李昌烨都会过来陪同她姑母用饭。那时的她年纪尚小,看不透他与姑母之间的那些利益牵扯,只以为姑母虽膝下无子,但因收了李昌烨为养子也算是一派母慈子孝。
只可惜世人皆是利益至上,待到路不同时只会各奔东西。
思及至此,言云衿心里有些落寞,但还是开口道:“那就劳烦厂臣替我告知陛下,我一切安好不必忧心。国务繁忙,万望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奴婢一定替言姑娘转达。”
祝英说完这话后,冲站在窗外偷窥的小启明招了招手。
小孩见状连忙跑进屋,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祝英看。
“厂臣,您叫我有何事?”
祝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弯腰递给小启明说:“拿去和大家一起分了。”
闻言,小启明开开心心的蹦出了门,边跑边吆喝着,“好哦!厂臣又给我们带好吃的点心了!”
祝英看着他跑远后,回首笑道:“让言姑娘见笑了,这群孩子刚被收入内书堂不久,礼仪规矩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学习。”
言云衿笑道:“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年少懵懂的时候,他们这么早入宫已经很是辛苦,能遇见厂臣您还有谢大人,比其他一同入宫的孩子不知道要幸运多少。”
她看向窗外几个步路蹒跚的小孩,又说:“不过,此番选入内书堂的的确是要比以往年纪小上许多。”
谢延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这里面许多孩子都是罪臣之后,被抄家之后送入宫中后来经过挑选才送进内书堂,陛下的意思,是想多培养些有才学的内侍,日后好填补司礼监的空缺。”
“这样啊......”
这些孩子年纪都偏小,按照他们的年纪推算,入宫的时间大概在隆德十七或是十八年左右。
隆德十七年!又是这一年。
想到这里,言云衿突然有些心慌,她目光又落会祝英身上,唯恐冒犯,短短几瞬便看向别处。
祝英没察觉,依旧看着院中的孩童,半晌后说:“年纪小也未尝不是好事,日后记不清自己的家世出身,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幸事。”
说完他拱手行礼道:“天晚了,奴婢还要回御前当值,便不打扰言姑娘和谢大人了。”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言云衿叫住他,又看向谢延卿犹豫地说:“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正好和祝厂臣顺路不会惹人怀疑,我改天再来看你。”
谢延卿点点头,送他们二人出了门。
祝英躬身走在言云衿身后半步,待拐到宫道另一处后,他开口问道:“言姑娘可是有事要问奴婢?”
言云衿见状也不再掩饰,说:“我的确是有事想问厂臣,祝英啊,你可知道隆德十七年麓安惨案的详情吗?”
闻言,祝英脚下的步子一顿,但他也没有多问:“奴婢知道一些,不知言姑娘具体想问些什么?”
“我想问问你,当初先帝下令将麓安书院的人关押进诏狱审问,却没一直没有下死杖的命令,可那些人究竟是为何想不开会自尽呢?”
祝英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个中详情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些学生虽进了北镇抚司,但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徐政,顾及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并没有用刑,还为他们提供了好一点的住处。后来不知是何人,骗他们说朝廷杀害了钟阁老,这才造成了这群学生群起激愤,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言云衿皱眉道:“也就是说,麓安书院的学生们自尽时,钟阁老还平安无事呢?”
“对,阁老毕竟是内阁首辅,三朝元老,朝廷怎会轻易问责他老人家。”
言云衿沉默了一会儿,在头脑中将这些时间线重新梳理着,又说:“那当时负责看押的锦衣卫就没有其他发现吗?”
祝英摇了摇头:“锦衣卫发现时,麓安书院的全部学生都已经断了气。从前的那位指挥使徐政为此也调查了许久,但一无所获,后来这事传到了宫外去,各方学子只知道人死在诏狱,误以为是锦衣卫背地里下的黑手,对锦衣卫大大出手,徐大人因为心中有愧未曾还手,被打断了一双腿至今无法直立行走。”
“这样啊...”
也是一位可怜人,言云衿心想。
她回头看向祝英笑着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说这些吗?”
祝英神色依旧淡淡地,开口道:“言姑娘心里装着谢大人,想来是为了调查当年的真相,为大人正名吧。”
祝英停下脚步又道:“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向外人透漏半个字,包括陛下,但祝英也有一事想求姑娘。”
“你说。”
“奴婢陪着陛下一同长大,深知他这一路走来的不易,言姑娘您正直善良,奴婢恳请姑娘多加规劝于太后娘娘,放谢家姑娘一条生路。”
因着科举一事这段时间进出皇帝书房的官员络绎不绝,皇帝整日眉头紧锁,看见什么都觉得心烦意乱。
御书房内人员流动,进进出出需要的守卫也比平时翻了一番。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带着比平时多一倍的人手,围在御书房附近执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