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静了静,像是意外于她的坚决,但最终也只是笑笑,还是温和却也模棱两可地说:“好,我们这边也会跟袁先生商量的,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之后,关澜坐在那里,竟有一瞬的惶惑。离婚案她办过许多,这一次却与以往的任何一宗案件都不太一样。
就是在那几天,她在网上的名声好像突然转了风向。最初还是张井然在微博上看见的,忍不住跟人吵了起来,被人家说:腿毛退散,你别就是关澜的小号吧?
张井然气不过,在同学群里说了,有人说要骂回去,被关澜阻止了。
但她自己也没忍住去搜了搜,“关澜”二字打进搜索框,各种各样的说法跳出来。
有人截出她上课视频里的片段,说她替全职太太说过话,替小三说过话,替渣男说过话。
也有人说:这些视频其实就是她自己找学生拍了,特地传到网上去的,目的还不是为了红,为了挣钱么?
她一个高校教师,不至于吧……有人圆场。
但紧接着就有人回:她只是个讲师,一个月才多少钱?你以为她在外面做兼职律师是为了什么?
律师本来就应该为人民服务,法律这样神圣的东西,沾了钱就是祸害。
这不就是把兼职当主业,教学当副业了吗?
说句公道话,高校教研人员是领了国家工资的,兼职做律师可以,但应该只能做法律援助,不能收费。
挂个高校的名头,捞钱更容易,这种人的存在,对当事人和其他律师都不公平。
而且学校对她也有意见,她连续两年评副高失败,就是因为院里认为她做案子影响了教研工作。
……
议论一句接着一句,再往下,还有更多黑历史。
有人仿佛早就认识她,说:哦,她呀,不就是个读了点书的绿茶婊,古早小娇妻么,现在居然出来装人间清醒了?哈哈哈。
只这一句,便引来众人追着问怎么回事。
于是那人适时爆料:大学没毕业就未婚先孕,自以为嫁了个豪门,安心当阔太太在家带孩子,结果是个伪豪门,老公没多久就破产了,还出轨了一个客户。她没钱、没工作,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啦。后来拖到孩子两岁才离婚,而且还是她净身出户。
有网友是她的粉丝,表示不信,说:她打了那么多离婚官司,还有不少是大案,自己能搞成这样?绝对不可能。
于是那个 ID 直接发了张图,以及幽幽的一句话:她就是当 coser 搞擦边球认识的她前夫,还真以为互联网没有记忆啊……
那其实只是 2007 年漫展的照片,赵蕊那一半被裁去了,只剩下她,头戴双马尾的假发,脸上化着浓妆,身穿红色紧身衣。
关澜看着,只觉荒诞,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证明些什么。但其他观众似乎另有主张,有图有真相,仿佛上面说的那些都被坐实,盖棺定论了。
猜想不是没有过,也许是袁氏的家办在给她颜色看,逼她退出,或者杀鸡儆猴,也让方菲知道,一旦闹开了会发生些什么。他们的家族治理专家有处理舆情危机的经验,手里自有用熟了的水军,要搞黑一个人当然也不难。
但听着电话里薛律师说话的声音,却又好像是个正经的专业人士。这其中的反差,让关澜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也难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早有心理准备,高校教师变成网红,从来就没有好下场。捧着的时候,说得样样都好,踩着的时候,又可以说得一文不值。尤其是女人,最后总是落到两性关系和婚姻上,她有多不检点,又有多不幸,总之都是她的错。
隔天,法学院院长何险峰找她谈话,问她网上那些说法是怎么回事?打算如何回应?
关澜只觉无奈,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回应的,就看院里准备怎么处理我了?”
她这么说,何险峰反而无话。因为她确实也没做错什么,视频是学生发的,她早就要求删除了。兼职在外接案子,也是向院里申请得到批准的。
何院长做出为难的样子,想了想,然后说:“院里研究一下,有必要的话,给你发个声明吧。”
“声明什么?”关澜倒是好奇了,盖上公章证明她不是绿茶婊吗?
何险峰答:“网上有人说你被处分停课了,我们澄清一下。”
关澜失笑。
何险峰看看她,说:“行了,你最近好自为之,外面案子暂时不要再接了。”
这句话,他可能早就想说了。
“那我出去了。”关澜只道。
离开院长办公室,在走廊上遇到同事。人家朝她笑笑,表情中似乎也透着些不可明说的意思。
她也对人家笑笑,还是一贯开朗的样子,其实却忽然觉得孤独,那么孤独,就好像一个人面对着一整个世界。
而后,她想到齐宋。那一刻,那一秒,她只想看到他,埋头在他肩上哭一会儿。他一定会像从前一样拥抱她,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和背脊,带着笑说:“你看你,没事犯什么圣母病呢?”
但也是在那一刻,那一秒,她又想,也许自己更应该离他远一点,至少在方菲这件案子结束之前。
周五,关澜和方菲一起去了元华资本设在 A 市的办事处,城市西区的一座老别墅,修复得很好,显然既是办公场所,也是投资。
前台把她们带进一间会议室,里面空无一人。枯坐等了好一会儿,薛律师才来了,说袁先生有工作赶不过来,只能视频接入。
薛律师本人中等身材,四十几岁,看起来也像电话里听着那么礼貌,专业,温和,跟方菲打招呼,起初还是叫“袁太太”,经方菲纠正,才改口叫了“方女士”,而后又与关澜握手,交换了名片。
至于袁一飞,就是视频画面里的半张脸,瘦瘦的一个人,戴副黑框眼镜,号称正在忙工作,甚至根本没有往镜头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一边打字一边道:“人都到了就开始吧。”
方菲被他的态度激怒,说:“袁一飞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关澜看她一眼,做了个手势阻止。
来之前她就对方菲说过,袁一飞的目的就是拖延,最好见面吵翻了什么都谈不成,而方菲又不敢直接起诉。
方菲会意,勉强按耐下脾气。
关澜这才开口,开门见山地说:“现在两位当事人之间,有离婚和股权两方面的争议。如果起诉,从一审,到上诉,再到二审,保守估计两年时间。方女士一旦对争议财产,也就是袁先生在 GenY 拥有的股权申请保全,会对袁先生进行中的 IPO 项目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们应该也都清楚。”
视频里,袁一飞隔着黑框眼镜似乎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关律师的意思,就是要走诉讼咯?”薛律师问,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关澜能感觉到其中邀战的意味,却也笑了,摇头说:“要解决二位的问题,诉讼是效率最低,成本最高的方式。相似量级的离婚,和平分手的都是各自安好,不和平的,类似的案例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