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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国打工人(476)+番外

作者: 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稍踟蹰。

有人这样低低地唱,于是也有人跟着和。

夜有些深了。

她似乎也有点醉了,走出中军帐时,扑面而来的夜风令她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有些士兵回去睡觉了,有些还围在篝火旁,从容地聊一聊天。

聊点什么?她有点好奇地问。

——总有很多事可以聊。

那些老兵这样说,聊一聊他们跟随将军这一路的见识,这一路的拼杀。

聊一聊他们见过巢湖的清晨,见过庐江街头的小妇人;

聊一聊他们在寿春宫中见了天宫,在洪泽湖见了那样大那样笨的水鸟;

聊一聊淮水边的那个落日,又或者淮安城外的……

“将军,你还记得那个稚童吗?”赵六突然发问。

她愣了一下,“我当然是记得的,他怎么样了?”

这个小个子士兵咧开嘴,很是开心。

“将军记得!”他嚷道,“我们出城时,我曾经见过他!是他让我问将军的!他!”

那孩子寻到他的家人了吗?

看赵六的样子,应当是寻到了。

这个夜晚,还有很多人没有入睡。

营外也起了一片片的帐篷,有兵士行走在那些帐篷间,维持秩序。

有衣衫褴褛的妇人端着缺了口的陶碗,一口口地喂孩子喝汤。

太史将军下令,调拨了十只羊过来,支锅煮了羊汤,分给那些百姓,怕他们争抢,因此又派了些士卒过去维持秩序,帐篷也是自营中借出的。

这很好,那些百姓得到了安稳妥帖的照顾,应该可以安心度过这一晚了。

她是这样想的,但她慢慢踱过去时,发现她的想法和现实还有些出入。

有些人是围在火堆前的,还有些人离开了营地。

他们打着火把,站在荒原上,声声地喊着他们的亲人。

有老人在喊儿女;

有妇人在喊夫君;

有男子在喊妻子;

也有几个声音听着还没到变声期的稚童,一声声地喊着——

“耶耶!耶耶!”

“阿母!回来啊!阿母!”

她隔着辕门,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有人走到她的身后。

“除了替你和云长向朝廷讨赏,”主公说道,“还有件事,我准备这两天筹备一下。”

她转过头,“什么?”

“元龙曾经与我闲聊时说,广陵那边有个楚巫,很有名望,”主公注视着夜色中,星星点点火光亮起的荒原,“我欲以金帛之礼,请他来下邳。”

“……楚巫?”

“楚巫擅招魂,”刘备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

……这个是封建迷信活动。

……一点都没用的。

……纯纯的浪费钱。

她很想这么说,但她的话噎在喉咙里,忽然吐不出来了。

那句话上上下下,噎得她从喉咙到胸腔钝钝的疼,最后吐出来时,完全变了个方向。

“那个巫师,他很厉害吗?”

“听说很厉害。”

“那些死在异乡的人,”她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颤抖,“他也能招回来吗?”

刘备看向了她,神色变得格外温柔。

“那是在楚地颇有名望的大巫,一定能的。”

“我那,我那——”她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我那五千余士兵,他们,他们,他们不是战死在同一个地方……”

“那也能。”

“有的,有的在……在历阳,打韩当时,有的,有的在淮水,还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能回来吗?!”

在辕门前这一小片阴影里,刘备温柔而宽和地望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年轻将军,看她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离开幽州十几载,自与黄巾作战,就开始一次次地同自己的同袍作别。

——那是一种无可挽回的诀别。

世人皆知他与关羽张飞亲厚,情同兄弟。

但有没有人知道,他带着家乡的好兄弟离开幽州时,究竟几人呢?

“他们会回来的。”

主公用这样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等到楚巫来作法时,你只要竖起大纛——”

“……大,大纛?”

“对。”

看到大纛上的犛牛尾,看到旗帜上的“陆”字,他们就会认出来啦。

那些战死的士兵,一定会追随他们的将军,翻过千山万水,回到你的身旁。

第294章

邺城偏北,因此气候比下邳更冷了一点,街上的行人总力所能及地多用两层布将自己裹起来,匆匆忙忙,踩着冰雪而过。

但在袁氏那幽深的宅邸里,随处可见上好的皮毛与烧得旺盛的炭盆,因此冬季的到来并不会令人感到为难。

尤其对于孩童来说,他们可玩的游戏又多了许多种。

他们可以在结冰的院落里滑来滑去,可以在下雪后互相打雪仗,又或者爬上树去,悄悄埋伏起来,看谁在树下走过,便用力摇一摇树枝,洒他一头一脸的雪。

但现下他们又有了新的游戏。

那个垂髫之龄的男童站在池塘边一块大石头上,挺着胸膛,挥舞着一柄木剑,大声嚷道,“这里是巢湖!”

“巢湖是哪里!”

“巢湖就是——”男童想了想,声音还是很大,“就是一个大湖!”

“喔!”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齐齐发出了一声敷衍的应和,“然后呢?”

“我!陆廉,陆辞玉!”他说道,“我就是在这里打败江东孙伯符的!”

一个穿着水红罗裙的小姑娘立刻抗议了,“你怎么会是陆廉!”

“我怎么不是!”

“你扮皇甫嵩,扮刘虞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扮陆廉!”小女孩气愤地嚷道,“陆廉是女人!你是女人嘛!”

“她是将军!我也是将军!”男童叉腰道,“我怎么不能扮!”

“你下来!要扮也该我来扮!”

“喔!喔!”其他几个熊孩子立刻开始起哄,“大将军不服众!不服众!”

“你——”男童气得狠狠跺了跺脚,“你头上簪着花呢!你怎么带兵打仗!”

“陆廉打仗时,头上肯定也簪着花!”

“没有!肯定没有!谁打仗不戴头盔!簪什么花!”

这场争吵最后以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诉诸于武力,一掌将男孩从石头上推下来的胜负手告一段落。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阿姊欺负他,婢女们匆忙跑过来连哄带劝,而一位远路而来的使者,此时正自廊下走过。

他目不斜视,匆匆而行,无论是哭泣的稚童,还是美貌的婢女,都未落入他的眼中。

使者悄悄赶往邺城的同时,在这座宅邸的正堂,袁绍居于上首,从左到右环视了一圈,觉得眼睛里的人太多了。

……其实要是比起雒阳时的朝会,人也不算很多。

……但那时他只是站在阶下的众臣中的一位,感觉不到天子的困扰。

……现在他做了主公,这一群谋士、文官、世家代表都凑到他面前,在满足他的虚荣心的同时,又令他感到很有一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