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611)+番外
“厨房那边新炸的点心要出来了,”小二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小人为将军端来一盘?”
她摇摇头,“不必。”
两个美少年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厨房过一会儿必来问将军,晡食想用些什么,”小二叽叽喳喳地说道,“将军早上用了那些朝食,必是很喜欢濮阳城中的口味,不如晚上加一个……”
他眼睛又黑又大,亮亮的在她面前闪来闪去时,两排小白牙也跟着一起闪,聒噪得像清晨院子里跳来跳去捉虫子吃的鸟儿。
只是聒噪了没几句,就被小五拉走了。
于是陆悬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在那里冲着天上望。
她自然没有看天的爱好。
但她在濮阳城中,的确也望不到张郃营中都在做些什么。
天气这样热,士兵们下午一般会有一点休息时间,他们可以在背阴处躺下聊天,偷偷地赌点什么,又或者干脆铺上一张草席,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这样的时候,站在烈日下面看守辕门的卫士就显得特别辛苦,以至于当张郃高览的本部兵马跑来替他们站这一班岗时,兵卒们甚至是感激涕零的,校尉们见了也没有多问。
有那么一两个精明的司马或是功曹问了起来,换来的就是隐秘的嘀咕。
张郃孟岱自去争斗,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呢?
快将濮阳城攻下吧,他们也许久未见妻儿的面了,今年又旱得这样厉害,小军官关心自家田地的收成,将校们则思索着要不要趁田价便宜,给小闺女再置几亩田产当嫁妆。
他们就这样,穿着中衣,甚至是解开了中衣,袒露着胸腹,躲在阴凉的帐篷里一边喝水,一边扇风,一边惬意地聊这些琐碎事时,忽然有兵士跑过来了。
“将军有令!未时升帐!军中司马以上者皆至,不得延误!”
张郃的那身铁甲一直没有换下,但或许是他心中的确静极了,额头上竟然也不出汗。
他就那样从容地指挥着亲兵们将后帐的杂物挪去其他帐篷,好腾出一块宽敞的区域备用。
高览走出帐外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位冷静得几近可怕的主帅背影一眼。
这个人并不疯狂,高览想,因此那些言辞应当是可靠的。
“你信陆廉?”他那时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郃,后者略一思考,便轻轻点了点头。
“非我信她,”张郃说,“她这人精明极了。”
“你既不信她,又忌惮她的精明,为何孤注一掷?”
“她既是个精明人,又有天下人望,自然知晓轻重紧急,断不会无端对降军下手,毁了自己的清名。”
她靠在廊下,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本就是午后,哪怕是仆役到了这个时辰,也要避一避热气,躲起来打个盹,因此陆廉将军就那么坐着睡着了,一点都不稀奇。
仆役和婢女都悄悄地退下了,连两个美少年都离远了些,生怕惊到她的好眠。
只是手边放着一盘小二和小五敲好的胡桃,引来了不速之客。
一只花鼠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便一个冲刺跑到果盘面前,抓起了胡桃仁就往嘴里塞。
胡桃仁堆成的小山缺了一角,立刻发出了轻轻的响声,引得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的女子皱了皱眉,吓了警觉的花鼠一跳。
但她皱眉,并非因为这只活泼的小东西跑来偷她的坚果。
她心中忧虑而不安地等着张郃营中的消息,因此做了个梦。
天阴沉沉的,风吹过时冷极了。
她骑着马,恍惚地穿过一片战场,穿过无数尚未安葬的士兵尸体之间,他们是已经死了的,而且死了很久,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偏偏都要睁着眼睛,看着她。
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害怕。
天下哪一座城池被攻打时不是这样呢?这有什么稀罕之处呢?
那些士兵生时尚不能敌她,死了之后又有什么能耐?
她就这样继续骑着马,继续前行。
水渐渐涨起来了,没过了尸体,于是那些眼睛渐渐也藏在了水下,继续望着她。
她无动于衷地走过了这片寂静的坟场,走进了下邳城。
有缟素从水中升起,扑面而来。
下邳城破,刘备战死,这座城在为他戴孝。
那些坐在房顶上的男女,那些泡在水里的老少,他们都身着麻衣,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他们的眼睛里终于带上了恐惧。
……这是何必呢?她虽然来晚了,但毕竟还是到了。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该升帐了,”她轻轻地说,“将诸位都请来,一个也不要落下。”
她身侧的污水里升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他们的面目熟悉而苍白,他们都那样痛苦地望着她。
可她是他们的将军。
于是他们应了。
陆廉转过头,微笑看向张辽、田豫、太史慈,“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这座城在戴孝,她也要戴孝。
她坐在中军帐里,看着另一些熟悉的面孔鱼贯而入,那些已经许久不见,却仍然令她感到亲切的面孔。
她看到了美须髯的二爷,看到头戴玉蝉冠的三爷,看到身材魁梧的子龙将军,他们都板着一张脸,左手紧紧地握着剑柄;
她又看到了糜竺、徐庶、孙乾、简雍、以及糜芳,简宪和先生的脸上没有微笑了,而糜竺的脸色更加可怕,糜芳没有施过粉的脸蜡黄蜡黄的,憔悴极了;
她还看到了孔融、臧霸、诸葛玄、还有陈群,他们看起来并不悲伤,也不愤怒,他们只是忧虑极了。
……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田豫已经布置妥当,帐外到处都是她的士兵,帐内又有张辽和太史慈在侧,她自己也是不世出的顶级剑客,她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祢衡,他的眼睛里满是讥讽地望着她,她觉得有些刺眼,便转开了目光。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她轻轻地开口了,“主公已死,匡扶汉室的未竟之业只能由我来完成,因而不得不忝居上位,未审诸位意下若何?”
谁赞成?谁反对?
几名武将的脸上露出极其愤怒的神情,长剑出鞘,向她而来!
主公究竟是如何死的?!主公尚尸骨未寒,她却已生了夺权之心——
有怒骂声,有摔杯声,有脚步声,有兵戈相交的金石之声。
天这样阴,连帐篷里点起灯烛都不能将眼前照亮,那一蓬血花却明亮极了!
他们是不会降的!
他们宁可抛洒这一腔热血,也绝不会投降的!
她轻轻地甩了甩剑上的血珠,身侧之人也沉默地收回了环首刀与手戟,只有面前那些士兵们还不曾收刀,刀锋向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一动不动。
关张赵都死了,现在,她的目光转向了那些没有喊出声的人。
那些人是站在她这一边,还是关张赵那一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