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677)+番外
但现下他心平气和地躺在榻上,一面看着婢女小心为他熬药,一面听郭图派过来的参军为他陈明利弊。
“现下北海空虚,大公子此时若取千乘,必如探囊取物一般,陆廉退路一断,军心必乱!这样大的功劳,大公子不取,岂不可惜呢?”
他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参军。
参军姓郭,是郭图的侄子,因此也有糯米捏成似的圆鼻子和宽阔又气派的脸,这五官虽然称不上俊美,但凑在一起让人觉得十分憨厚。
郭图就有这样一张脸,再加上他已经上了点年纪,温和地微笑时,眼角的纹理总会显出一段从容不迫的慈祥与真诚。袁谭看公则先生看得久了,对先生那张脸可以说刻骨铭心,对先生的言语也是全盘吃下,连尝也不尝,更不管自己消化不消化。
但先生的这个侄子就不太好。
他还年轻,因此有些沉不住气,见面前的大公子神色淡漠地只盯着婢女,声音就忍不住拔高了,语速也忍不住加快了。
于是袁谭再去看他时,惊异地发现那肖似的五官安在这年轻人脸上时,并不显得憨厚,而是显出了一种贪婪与算计。
这怎么可能呢?
参军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陈述出兵利弊,袁谭却只顾着盯他的五官看,仔细看过之后,终于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那张脸根本不会让人觉得憨厚,是郭图长期以来刻意的控制自己的眼神、声音、语调、表情,将它变成了一张憨厚真诚的脸。
现在换了这个侄子,区别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大公子?”
他摆了摆手,“你不如你叔父啊。”
参军那张脸一霎时就白了。
袁谭始终留在黄河北岸的原因很简单,郭图催他进兵的原因也很简单。
袁绍准备亲率大军南下,郭图不仅随军而行,而且还领了一支兵马,他也要同其他将领一起配合承担作战任务。郭公则先生需要军功,最直接的方式是打败陆廉,最简单的方式是劝他出兵,由他来断陆廉的后路,分担那支青州军的攻击。
这个设想也是袁绍所首肯的,他因此下令要他进兵北海,趁机拿下青州全境,这封文书被郭图润色过,写得声情并茂,既有主帅对属下的威严,又有父亲对儿子的期待。
但一贯听爸爸话的袁谭此时却迟疑了。
“我弟在何处?”
参军刚刚恢复过来的脸色又是一白,“二公子自然是随袁公一同南下的。”
“我问的不是袁熙,”袁谭冷冷地说,“我问的是袁尚,袁显甫。”
“公子年纪尚幼,自然……”
“他也至弱冠之龄,当成家立业了,如何还称年幼?”
这个问题问得参军已经无法开口了,但他还是努力地将话题调转向了一个更有利于他的方向:
“大公子!而今袁公南下,与刘备逐鹿中原,大公子为人子,当从父命!至于兄弟之争,何不待大势已固时,再行斟酌啊!”
药熬好了,婢女将那粘稠而滚烫的黑色药汁倒进了一个精致的陶杯里,小心端了上来。
整个帐篷里都是这股辛辣而苦涩的气味,但大公子眉头也不皱,一口接一口地将药汁慢慢喝了。
“谁的大势?”袁谭慢悠悠地问,“我家四世三公,诗礼名门,我为长子,竟还要同幼弟相争,你欲令我如何从命?”
这个话题彻底陷进了危险的泥淖里。
除了这一家子姓袁的,以及这几个姓袁的身边之人以外,谁能劝,谁又敢劝点什么呢?
但这个郭图派来的参军已经完全理解袁谭如此行事的理由了。
——他可能是想表达他对父亲偏心的不满,父亲留下袁尚守邺城,已经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恭顺的儿子应当沉默而顺从地听从父亲的命令,挥师南下,不计代价地攻打北海,吸引陆廉的兵马。
但袁谭已经变了。
这场原本实力极其不对等的战争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正在悄悄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进展。
但除了这个惶恐的参军之外,谁也察觉不到这一点。
陆悬鱼在全盘接收完青州的消息之后,决定将她与荀彧的谈判继续进行下去。
她是猜不到袁家那些复杂的爱恨情仇的,她只是直觉地认为,一定有什么事让袁谭犹豫了,观望了,而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我出兵西进白马,去打乌桓,”她有点好奇地问荀彧,“兖州能供给我粮草吗?”
“蹋顿趁麦熟时南下,已洗劫了许多村庄,你若能进军官渡,夺回咽喉要道,便可缴获许多粮草,足够三月之用。”荀彧平静地说道。
“三月之后呢?”她问道,“黄河结冰,乌桓与冀州军都可以南下了,我却要腹背受敌?”
“他已无余力,不如将军所想一般,支撑到今冬。”荀彧回到。
陆悬鱼直觉地认为荀彧说的是蹋顿,迷惑地皱起眉头,但她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主语并不是蹋顿,而是曹操。
在荀彧看来,兖州的全面陷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需要做的两件事,分别是替他的主公寻一条去北方的路,以及替兖州生民寻一条生路而已。
他到底是做不成子房的。
第409章
对面的荀彧坐得很稳。
但她却很难像他一样不动如山。
荀彧像是一截已经烧尽的木头,焦黑的木炭中,只隐隐流转最后一点红光,用以证明他的心还没有死绝,他还有必须做完的事。
而她的脑海里有太多的事,她没办法一心一意将自己置之死地去考虑这件事。
即使她已经被说动,她想要先声夺人,进攻乌桓,她也有许多工作还要做。
比如说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长江是天堑,为什么黄河不是呢?
因为长江轻易是不结冰的,北方人想打过去,就一定得造船,一定得操练水军,然后才能过江——除非干脆把巴蜀拿到手,沿江向下,那也冷不丁能遇到一座钓鱼城,然后随便折一个大汗。
而黄河是每年到了冬季就会结冰的,挑个河面宽阔,两岸平缓的地方,你牵着马我挑着担就跑过去了。
所以游牧民族想打过长江通常要灰头土脸,但过黄河就跟过周日清早八点的马路似的。
她拿了官渡和仓亭津,仍然是要考虑将防线逐渐南移,不在东郡和袁绍死磕——于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袁绍的主力在哪里?
冀州军主力还未见踪影,但东郡以北的百姓已经逐渐开始往北迁了,一座座城池也开始被加固,有流水一般的辎车运送往来,有数不清的参天大树被伐倒。
这一切都证明袁绍自己统领的十万大军已经快要到了——他们在哪里?他们的前军多少人,中军多少人,后军多少人?马步兵各多少?是分几路进发的?目的地都在哪里?
她还需要给田豫写信,请他继续加班加点,为兵士们筹备寒衣——这场春天开始的战争肉眼可见地不仅要持续到冬天,而且很可能要到持续到来年的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