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45)
樊长玉不知道等山上的粮食吃完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只看着谢征认真道:“你别担心,我听说武安侯谋略过人,他打了那么多胜仗,不可能就这么被反贼困死在山上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吃光了山上的粮食,反贼攻上山来了,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背着你逃的。”
谢征心中百味陈杂,看着她问:“都到那步田地了,你保全自己就是,带着我做什么?”
樊长玉理所当然地道:“我说了以后会养你啊。”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谢征哪一根心弦,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而道:“樊长玉,你没必要因为愧疚,为我做到这地步。”
“我从军,不是怕你和你的邻居惹上麻烦,只是我要的权势都在这里。我受伤,也是为了在战场上挣军功,跟你无关,你在愧疚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是有些冷漠的。
樊长玉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有些陌生的模样,问他:“你不想我来找你?”
谢征黑眸冷沉,强压下那一份奢望:“如果只是因为愧疚,你不该来这里,你不欠我什么。”
樊长玉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抿了抿唇道:“之前在那边军帐里,我话没说完,我来找你前,就想过你是死是活的两种局面了。你走时我把你打得那么惨,还说了重话,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每次想起来,我都挺难受的,也确实很愧疚。”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谢征,像是有些迷茫:“但来找你,好像也不止是因为愧疚。你不知道,我也差点死过一次了,清平县和临安镇都被屠了,之前冒充征粮官兵的那个反贼混在山匪里,要找我寻仇,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就把长宁和赵大娘她们藏了起来,我被那混蛋卸掉了一条胳膊,还险些被山匪头子溺死在水里。后来长宁又被人劫走了,我在找长宁的路上遇见了赵大叔,他说你来了这儿,我怕你死在这里,想着不管怎样,来看看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了,要是没死,就好好跟你说会儿话吧,跟你说长宁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不过我会继续去找的……”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他走后自己经历的一切,视线莫名变得有些模糊,她眨了一下眼,一大滴泪珠就这么滚落出去。
真奇怪,明明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哭的。
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神色,只下一瞬就被人大力拥入了怀中,比之前那次抱得还要紧,勒得她身上骨头都有些发疼。
他按着她脑后让她靠在他肩头,力道凶狠得指尖泛白,想说什么,喉头动了动,却又归于沉默,沉沉闭上了眼,一切都在了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此刻这个怀抱却让樊长玉眼窝里的酸意更甚,胸口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类似委屈的情绪。
爹娘去世后,她吃过很多苦头,但从来都没对旁人诉过苦,也不会在人前掉一滴泪。
只在今日,借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趴在他肩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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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公孙鄞领着长宁走到此处,听见里边的声音,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一脸纠结。
第75章
长宁辨出是樊长玉在哭,迈着小短腿就要进去,被公孙鄞提溜住了衣领。
她困惑仰起头,就见公孙鄞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公孙鄞领着她走远几步,才半蹲下对她道:“让你阿姐跟你姐夫说会儿话。”
长宁乖乖点头,脸上的婴儿肥消下去不少,显得一双眼愈发大了,她在不熟的人面前话很少,公孙鄞明显还在“不熟”这个范畴之内。
公孙鄞想起谢征的打算,问她:“小丫头,你还记得你姐夫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吗?”
长宁一想起那个雨夜的厮杀场面,小脸就有些发白,当时黑灯瞎火的,她又惊吓过度,记忆都是混乱的,努力想了想,答道:“坏人想杀宁娘,姐夫打坏人……”
公孙浅浅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被抓着上战场,没吓成个痴儿都是她心性够坚定了,又哪还能记得战场上那些细节,他摸了摸长宁发顶,说:“不怕,都过去了,坏人也被你姐夫抓到了。”
长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用力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又仰起头,攥着衣角紧张问公孙鄞:“我姐夫会死吗?”
公孙鄞“噗嗤”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祸害遗千年吗?”
长宁摇头。
公孙鄞以扇掩在嘴角笑道:“你姐夫在旁人眼中,大概就是那类祸害,他命硬着呢,哪是这么容易死的。”
知道谢征不会死,长宁就放心了,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帐帘。
公孙鄞趁机问:“你阿姐跟你姐夫感情很好吧?”
长宁想了想,点头。
公孙鄞半点不以套小孩的话为耻,继续问:“有多好?”
长宁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爹娘不在了,宁娘受了委屈会在阿姐跟前哭,阿姐只在姐夫跟前哭呢。”
这话让公孙鄞愣了愣。
长宁扳着手指继续数:“家里来了地痞无赖闹事,姐夫打瘸他们腿把人赶走,阿姐杀猪卖猪肉赚了银子,就给姐夫买新衣裳,买发带,姐夫喝药怕苦,阿姐还给买糖……”
公孙鄞表情变得很是怪异,原来之前在卢城他找的那老丈说的是真的,谢九衡真给人当了上门女婿,还吃起了软饭!
他还想再问什么,隔着厚实一道门帘,忽而也觉着后背发凉。
公孙鄞果断对长宁道:“小孩,你自己呆在这里等你姐姐出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言罢起身就要走。
帐内。
樊长玉把这段时日里积攒下来的情绪通过这场大哭发泄完后,直起身子揩了揩眼道:“我好像听见长宁的声音了。”
谢征早就听见帐外的动静了,他从帐门口收回冷沉的视线,道:“她就在外边,方才没来得及同你说在军中,你去火头营时,我便托人把她带过来了。”
樊长玉一愣,不及多问什么,赶紧掀开帐帘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两手托腮乖乖蹲在不远处地上望着这边的长宁,还有做贼心虚刚迈出几步远的公孙鄞。
樊长玉惊喜道:“宁娘!”
长宁看见樊长玉,一双眼也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奔过去一头撞进她怀里,两手死死抱着樊长玉的腰,瓮声瓮气唤她:“阿姐……”
这两个字一喊出来,她大眼睛里蓄起的泪珠子就止不住了,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樊长玉问她:“你怎会在这里?”
视线却不自主瞥向了几步开外鬼鬼祟祟欲走的公孙鄞。
都被瞧见了,公孙鄞也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离开,收回迈出一半的脚,扇面一摇,又是那副羽扇纶巾的倜傥模样:“这女童误落敌手,被救后暂收容于军中,听闻是言小兄弟妻妹,特带了过来。”
樊长玉连忙道谢,又蹲下帮长宁擦泪,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心疼道:“对不起,阿姐没能早些找到你,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