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721)
老汉平日里在这里养鸭垂钓,兴致来了便读些闲书,日子过得还算舒泰。他看了眼水面上毫无动静的浮标,转头与王磐闲谈起来:“怎么把他们给带来了?”
王磐道:“看那王小友确实爱吃你做的腌蛋,我便把他领来碰碰运气,看你肯不肯卖些给他。”
老汉说道:“有好事不见你想起我这老东西,坏事却是一次都没把我落下过。”
王磐哈哈一笑,乐道:“谁叫这十里八乡里头你养的鸭最肥,你腌的鸭蛋也最好吃。”
他看王小状元顺眼,很大程度上也是他自己也爱吃,不仅江里的鱼他快吃遍了,连山上山下的野菜他都快吃遍了,还准备整理出一本《野菜谱》来着。
当初周定王朱橚编的那本《救荒本草》他读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
只是《救荒本草》讲的大多是北方野菜,他准备搜罗些江南独有的野菜,若是他们江南不幸遇着荒年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另一边,文哥儿领着朱厚照在高邮城郊转了一天,见到人便上去聊几句。
相比于王磐他们这些什么话都敢说的隐逸人士,寻常百姓说起话来都是挺淳朴的,真要问他们日子过得苦不苦,那肯定能说出十个八个苦处来。可要说这日子过得一点盼头都没有,那也还不至于。
毕竟江南可是举国最繁华之处,连乞丐都更乐意到江南来乞讨。
朱厚照随着文哥儿一路走过去,时而觉得大明要完,时而又觉得他们大明也没那么糟糕,心情可谓是起起落落。他甚至还学到了文哥儿给他演示的问答技巧,如何通过不同的提问方式获取完全不同的答案。
莫名就对文官的嘴越发不信任起来。
按照文哥儿这样的提问方法,同一个议题完全可以得出孑然不同的结论。
全凭他怎么去问。
要知道许多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你提问时突出有利的方面,被问的人便会对这事表示赞同;你提问时突出有害的方面,被问的人便会对这事表示抗拒。
可以进行这种操作的不仅仅是提问,写奏本也能玩同样的花样!
所以他听着觉得好极了的事,背后可能有许多被人蓄意藏起来没讲的坏处。
就像一个地方出了极好的宝贝被朝廷列为贡品,这本来是好事。可经过底下人地层层盘剥,这事儿却对当地有害无利,甚至逼得本来世代从事相关行业的人不得不放弃祖业以避灾祸!
文官的嘴,骗人的鬼!
朱厚照这边正被文哥儿带着见识文官的诸般手段,远在京师的朱祐樘等人也收到了那份快马加鞭从江南送到京师的急件。
作者有话说:
文崽:给你展示亿点颠倒黑白的实操
猪崽: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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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今天的全勤颤颤巍巍地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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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野菜谱》:王磐嘉靖年间刊行的,现在开始搜罗资料完全没毛病(振振有词)
据说鲁迅对这本《野菜谱》特别喜爱,还曾经亲手抄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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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随园食单》关于咸鸭蛋的记录:
【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红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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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关于提问方法可以影响调查结果这种把戏,参考《是,大臣》《是,首相》
这个古早英剧很有意思,有亿点点政治讽刺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是当年上大学时很喜欢的剧!
根据遥远的记忆,这一段好像是讲“你是否同意服兵役制度”之类的,按照不同的切入点(对民众的各种好处vs对民众的各种坏处)设置一系列问题,你跟着这些问题答下来,理所当然就会答出提问者想要的答案。
第442章
照理来说京师的这一天应当相当平和,因为朝中没什么大事,南边也没有来信,大家应该和平时那样忙忙碌碌干完一天的活就下衙去感觉自己很累很努力同时又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
可就在朱祐樘跟谢迁他们单独开小会开到尾声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太子送了封急信过来,说是朱祐樘务必要亲自拆了看的那种。
朱祐樘见正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目前君臣几人处于喝茶聊天状态便叫人直接把太子的信送进来。
这叠信还挺厚。
朱祐樘有些纳罕,拆开一看,摆在最上头的是朱厚照最后补充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是末尾有份文章想要投到《新报》编辑部拜托朱祐樘帮忙让人送过去。
朱厚照的想法很简单,他父皇亲自让人送过去的文章,《新报》编辑部那边怎么都得慎重对待吧?
朱祐樘:“…………”
这小子的心眼倒是挺多。
朱祐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径直把底下那叠文稿取出来递给最喜读文章的李东阳笑呵呵地道:“太子说他写了篇文章想要发到《新报》上爱卿你们先给他看看能不能发。”他都没注意看上头的内容还准备先看过朱厚照给他写的信再说。
李东阳知晓太子还想往《新报》投稿登时来了兴趣接过那叠文稿认真看了起来。
朱祐樘把稿子分了出去,自己也拿起信细读。这一读之下朱祐樘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等会这是什么东西?
王小状元给太子讲的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有图?这里为什么会有图?
为什么王小状元只用了寥寥几笔就能让人分辨出不同的毒疮类型?
难受浑身难受。
好好的状元郎不画江南的好山好水不画江南的美人,画这种东西作甚?还有,为什么他家皇儿也还用“一点朱唇万客尝”来做算术题?这是你这小子做算术题的地方吗?
朱祐樘算是皇帝之中最洁身自好的了,他的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个,这些年甚至还因为皇后年头年尾各生了一胎伤了身体而有意识地减少了敦伦之礼的次数。像宋徽宗那种出宫幽会□□和臣子撞到一块的风流逸事,在他身上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可即使朱祐樘本人从来不会乱来,看到这样的介绍还是莫名生出了几分代入感来。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每次看到人说某某病有什么病征,都会下意识地比对一下自己有没有类似的症状。
可怕的是,这玩意会长在那令人难以启齿的部位上,弄得你连找医者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朱祐樘现在觉得自己听到什么风流才子,都觉得不太对味了,甚至怀疑他们身上会不会带有这样的脏病。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座中的三位阁臣,还好,他选的阁臣都不是那什么风流种。
刘健老成持重,连同僚登门都不让进的,更别说出去风流快活。
李东阳倒是爱热闹,但大多都是文人墨客齐聚一堂相互吹捧,鲜少会让歌姬乐妇作陪。
谢迁这位年轻的阁臣长得俊美过人,但品行也十分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