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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京城都在逼我们成婚(15)

裴安将手里的布巾递给了她,王芸伸手接过,还是没抬头,柔声道了一句,“谢谢。”

淋了一路雨水,跑起来时没觉得,如今停下来,身体有些发凉,一双被浸透的脚不觉往暖和处挪了挪。

小心翼翼的动作不难看出局促,低眉垂眼,如同雨后初晴的娇花,我见犹怜却又娇艳更甚。

裴安扒掉对面石头上的干草,扔在了火堆里,坐下后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木柴,待她沾干了脸上的雨水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裹在身上的湿衣被火一烤,冒出了腾腾热气,索绕在她周围,王芸本就不太确定,刚才他手下的人有没有传达完她的话,听他问起,终于抬头对上了他目光,“我无意中听来的消息,说今日河堤会开阀门。”

王芸说得紧张,却没见对面那双漆黑的眸子,掀起半点波澜,反而是目光一垂,平淡地应了一声,“恩。”

显然那句,“你怎么来了。”问的不仅仅是这个。

今夜在听到消息时,她只顾着急前来报信,一时没考虑周全,直到刚才立在外面等他的人通传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两人不过是被谣言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并无半点交情,就算他当真出了意外,也不至于这般让她一个姑娘,半夜冒着大雨,孤身跑了上百公里,追到这儿来。

换做平常人家,亲事没了就没了,再许就是,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名节。

但她不一样。

火光映在她脸上,瞳孔内照出了几抹红晕,王芸捏了一下手里的布巾,也不怕实话实说,“我,不想你出事。”

言语简洁,意思明确。

许是被她这一句露骨的言语震到,裴安再次抬眸。

王芸自己倒是浑然不觉,盯着跟前的火堆,身上的湿衣一烤,寒气越来越重,不由伸手,探去了火苗上。

姿态端庄平静,没有瞧出狼狈,却莫名有几分凄然。

王家的情况他大致知道,她乃武将之女,出路艰难,自己要真死了,没了这门亲事,凭如今的世道,还有王老夫人对自己人的那股狠劲,她的将来必定不会好。

谁都有替自己谋划未来的权力,能走了这百里路,已然不易,既然她都来了,裴安也不吝惜给她一颗定心丸,“我自有分寸。”

王芸不善言辞,适才说出那句话时没觉有什么,如今慢慢细品,才觉出了其中涟漪,正尴尬当头,闻言忙点了一下头,“嗯,没事就好。”

裴安没再应。

气氛一安静,愈发尴尬。

王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面的雨势不见停,横竖这一身也烤不干了,不如趁早回去,侥幸想一想,说不定府上还没人发现呢。

可这么淋着回去也不是办法,来时雨水直直朝她脸拍打,这会子眼睛都有些发疼,欲起身向裴安借个斗笠,再道别。

人来没来得及站起来,对面帐内突然响起了一道痛彻心扉的呼声,“哀哉!”

王芸一愣。

她并不知裴安这一趟渡江的目的为何,有哪些人同行,听声音是个老者,且很悲伤。

王芸去瞧裴安,对方的神色似乎早就见怪不怪,扭头拨弄着柴堆,侧过去的半张侧脸,竟被红彤彤的火光照出了一股妖艳。

肤如雪,面如玉。

王芸突然想起青玉所说的那段佳话,街头几日花香未消。

倒也,确实好看。

王芸慌乱撇开视线,又欲起身。

隔壁老者的声音却没停,继续道,“贼子虐甚斨,奸臣痛于箠,当今世态炎凉,尔等竖子当道,我南国走到今日,已然能看到末路,自古沾上“奸贪”二字之人,无一好下场,裴国公一生战功无数,为人光明磊落,在世之时,曾极度恨痛奸人,今日若是在天得知,自己留有一乱臣贼子之后,不知魂魄能否得以安宁,夜里是否会托梦,耳提面命,令这竖子能积一份功德,不行助纣为虐之举,少作奸作孽。”

骂人的正是秦榆,秦阁老。

当年裴恒尚还在人世之时,裴家可谓风头十足,先被皇上赐为国公府,后又封裴氏为后,更别提各种赏赐,裴安作为裴家世子,经常随母进宫,头脑尤其聪明,七岁便能吟诗作词,做题辩论,被当时还是太傅的秦阁老夸过一句,“可塑之才。”

他怎么也没料到,将来有一日,会栽到可塑之才的手里。

悲愤交加,骂得格外上劲,声音也宏亮,不只是营帐内听得到,营帐外也听得清楚。

走了这一路,林让耳朵都长茧了。

他骂裴安无所谓,但他听着心烦,就连在路上遇刺都没这么烦躁过,忍不住吼了一声,“秦阁老上了年纪,还是消停点吧。”

谁知道一说完,如同捅了马蜂窝。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只知同流合污,可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一群贼臣竖子!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卑鄙无耻......”

林让彻底疯了,“哎哟,这杀千刀的臭酸儒......”他总算知道陛下和裴安为何非要收拾他了。

搁谁谁受得了。

林让一加入,对面营帐内已然翻了天。

裴安始终平静,过了一阵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便见对面一张脸神色错愕,眼睛瞪得溜圆。

他“奸臣”的名声早已在外,并非今日才有。

见她如此,裴安想了起来,那日在塔庙她似乎并没有问过自己的情况,也不太确定,她有没有暗里去打听过他的背景,正欲问她一声,“悔了?”

王芸倒先开了口,眸中的错愕一流转,带了些羡慕,喃声道,“口才真好。”

自己嘴笨,王芸尤其佩服会说话的人。

往日觉得青玉和连颖要是个男子,凭一张嘴定能舌战群雄,不成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见识到了一个人中龙凤。

骂起人来,都不带停顿,重复。

裴安望向她的目光一顿,眉目之间锁着几分疑惑,似是没弄明白她那话的意思,还欲打探,外面童义掀开布帘,一脸惊慌,“世子爷,渡口涨水了。”

第12章

半月前,临安便被烟雨笼罩,又连下几日大暴雨,河堤的水位原本就高了许多,再打开闸门,整个渡口全被滔滔江水淹没。

这要是天黑那阵渡了江,如今所有人正在江河中心,岂不是已经翻了白肚皮。

童义进来禀报时,外面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个个都走出营帐,举起手中的火把,望向底下江河里的滚滚黄泥江水,惊出了一身冷汗。

对面营帐内的秦阁老和林让也都齐齐安静了下来。

“这些缺阴德的东西,当真想要害死老子们......”一时江水的咆哮声和此起彼伏的谩骂声,铺天盖地传了进来。

王芸虽已提前知道,但见到如此动静,还是有些后怕,目光不觉带了一丝担忧,看向了正主子。

裴安却稳坐如山,手里的剑鞘点着地面,目光望着火焰,面色沉静。

王芸觉得没有哪个人不怕死,他心里应该也是害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