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停下手里动作注视屏幕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写,手里一会很快地打字,一会又哒哒哒不停往回敲删除键。看上去心烦意乱。
走神的当口,梁径脑海里冒出无数个时舒,无数个开心的,无数个难过的,还有无数个可怜的。这些时舒占满他的内心,挤来挤去,吵吵嚷嚷,弄得他也心烦意乱。
“时舒。”
“啊?”时舒转过脸瞧手机,一张脸被泪水染得薄红,很认真地和梁径对视。对视半晌,眼睛又红起来——面对梁径,委屈总是到达得很快。
梁径低头笑了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说:“没什么。你继续写吧。”
他其实想问他,后悔吗?离开我后悔吗?
片刻,梁径又想,他说自己分不清、说得头头是道、一张嘴叭叭的——可现在动不动就哭的人是谁。
梁径心头既快意又气恼。
时间不算早。
梁径陪他写完小论文,又陪他上床睡觉。
这种相处模式有点新奇。
只是以前睡前话也多,但没有这样多过。
“梁径,你明天干嘛?”
“梁径,我想看看小乖,你把小乖抱过来好不好?算了,小乖是不是睡觉了......”
“梁径,你枕头旁边是什么?哦......我看错了......”
“梁径,你门关好了吗?”
“梁径,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梁径忍无可忍,他坐起来,对着手机那头的家伙说:“闭嘴睡觉。”
时舒看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很快情绪上涌,他一下也坐起来,转换手机摄像头,很快,梁径看到一间大得吓死人的卧房。
时舒一副又要哭的语气:“你看!这么大!我怎么睡!什么都够不到!”
明明第一晚睡得四仰八叉的也是他。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到底是谁要离开他跟时其峰走的?!他说不出话,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时舒的本事——人生在世,总要有点本事才能活下来。
他问时舒:“那我飞过去?”
他也决定不讲道理。
时舒重又躺下来,把摄像头转回来,看着视频那头想咬人的梁径,小声吩咐:“你也躺。”说着,他找来大海豚——时其峰不知道从哪里买来这个和江州一模一样的大海豚。
他把大海豚放在身旁,手机靠着,然后侧身面朝视频界面,神情乖巧,看上去只要梁径依言躺下,他就会乖乖睡觉。
梁径看着他,脑子里告诉自己都认识这个家伙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晚的觉。
他躺下来,和视频那头的时舒对视。
两个人眼瞪眼。
过了会,时舒打了个哈欠,他凑近手机,小声:“梁径,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睡了。”
在一起那么久,梁径觉得,眼前这个摸不着的时舒是最娇气、最磨人的。
梁径没理他。他闭上眼,有点心梗的样子。
困意渐渐泛起,时舒接二连三打哈欠,声音无一例外清晰传入对面。
忽然,就在梁径沉心静气、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不动不响、那边就会乖乖睡觉的时候,时舒声音再次响起。
时舒很疑惑的语气:“你怎么穿着衣服睡?”
梁径:“......”
他阴沉睁眼,不说话,瞪着手机上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很想把脑袋拿出来敲一顿。
时舒却有理有据:“你以前都不穿的。”
“脱掉好不好?”
时舒十分为难,语气万分纠结。
“不然我睡不着。”
梁径:“............”
第120章
诸如此类的症状持续了整个周末。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时舒从没这么期盼过周一的到来。
上午的课时间长, 临了,教授打开邮件挨个点评收到的小论文。常规操作了,但还是惊到一批马虎了事的同学, 场面陡然紧张起来。
时舒却有些心不在焉, 隔一会就朝门外瞧。
莱维见他这样游离,以为他待会有急事, 估摸着问他下午的小组会还参加吗。如果有要紧事, 他们可以配合他挪到晚上,这并不是不可协调的。
距离六月份的制作人大赛还有一个半月。加上他们要提前两周提交作品,时间有限。在这之前,他们不仅要在美术上重新下点功夫琢磨琢磨,还要再完善些关卡设计。所以,莱维打算过两天带他们一起去斯诺登尼亚国家公园徒步采风, 也当是小组课外活动了。只是这次带着任务去, 要带的设备特别多, 徒步的路线也需要好好规划。
神情严肃的教授环视一圈,邮件直接在投影上打开, 教室气氛一点点压抑下来。
时舒轻声说没问题, 然后解释自己是在看梁径来没来。
莱维好笑, 说梁径来不会告诉你吗?接着打趣,你们没手机吗?
他也算和这对情侣认识久了,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 眼下这样奇怪的相处,不免让人八卦。
时舒趴桌上远远瞧着门外, 耳边传来教授一句一句清晰有条理的声音, 小声说:“我爸发现我们在一起了。现在不让我和他见面。上周四到现在......我们一个周末都没见面......”
莱维皱了下眉, 深表同情:“现在吵架了?”
时舒点点头, 下秒又摇头:“梁径有点生气......”
距离上周四时其峰去商院讲座,所有事情发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一周都没有,但这几天耗费的情绪和心力太多,比这两年在英国生活加起来的还多。
很快,教授点评到时舒的论文,总体看下来没说什么,提了一句时舒文献的引用。时舒定睛一看,发现引用来自上周四在图书馆找的那几本书,一时间,心情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反倒空落落的。
莱维见教授移开目光,拍了拍走神的时舒,说:“周三带梁径一起来吧。瑞娅也来。”
瑞娅是莱维的女友。
“怀斯男友还在意大利,不然我也邀请他来了哈哈哈......”莱维语气轻快:“大家都认识,一起玩。”
时舒知道莱维想借这个登山徒步的机会缓和他们的关系,他想了想,犹豫着说:“梁径实习很忙......”
莱维毫不在意:“两天一夜而已。实习再忙肯定不会占用休息时间,让他请假挪一挪。况且,我已经和学院申请了,这个可以提交实践课程,属于学业要求——理由充分吧。”
“那我问问他。”
话音刚落,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外。梁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栏杆旁,正背朝教室看着对面热闹非凡的电竞游戏室。
莱维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安慰:“出去散散心就不会吵架啦!”
时舒苦笑。
他无法向莱维更深地解释父母的阻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就像昨晚睡前梁径问他,如果时其峰一直拒绝沟通,那他们是不是只能这样处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也无法彻底不管不顾。
梁径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处理方式和他本人展露在外的性格大不同。说完全两个人也不为过。这也是梁老爷子对他们在一起始终没有采取过激手段的原因。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了,平日里和和气气、进退有据,一旦打到七寸,那就是翻脸不认人,天王老子也得滚。更重要的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