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意识到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不敢自由发挥,于是悄悄看向姜纾。
姜纾轻轻摇了摇头。
凭着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默契,楚溪客立即捕捉到他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尚书,太学此次招考,选拔出不少优秀学子,课室便不够用了。两位司业便让我们暂且在此处暂时安置,还说,之后要拨钱建一间别具一格的新课室补偿给我们。”
郑司业:“……”
梁尚书看向郑司业:“当真如此?”
坑已经挖好了,是跳还是不跳?
跳了,就要舍弃和薛斑的结盟,不跳,面临的则是楚溪客那个小魔头未知的大招,从而失去担任监考官的机会,说不定还会被梁尚书记上一笔。
显然,后者要可怕得多。
于是,郑司业果断地点了点头,说:“太学后院有一片林子,下官想着空着浪费,倒不如盖几间新课室。”
楚溪客脆生生道:“郑司业还说了,要把那片李子林交给我们打理,将来结了李子就送到慈幼局,算是让我们读书的同时也涵养德行了。”
梁尚书扬眉:“当真?”
郑司业硬着头皮点点头。
梁尚书那张严肃的脸罕见地温和了三分,曼声道:“你与赵司业是同榜进士,又是一同进的太学,我便想着此次监考缺额就在你们二人之中选拔。赵司业是赵祭酒的子侄,赵祭酒为了避嫌,举荐了你,我对你不了解,便想着亲自过来看看,如今看来……很不错。”
郑司业忙道:“梁公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梁尚书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赵司业,道:“若当真是郑司业入选,你可会有怨怼之心?”
赵司业执了执手,玩笑般说:“原是有的,不过,倘若郑司业愿意把建造新课室的活计交给我,我就平衡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
梁尚书难得笑得开怀,道:“此话虽不着调,却也要紧,让学子在廊下读书确实失了体统,新课室还是要尽快安排。”
郑司业除了毕恭毕敬答应下来,还能怎么办?
姜纾作为太学主管,当即表态:“我代表太学子弟,谢过二位司业。”
赵司业笑呵呵地还礼。
郑司业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楚溪客暗搓搓蹭到姜纾身边,软乎乎地唤了声“阿爹”,如果身后有尾巴,这时候已经欢快地摆起来了。
第106章
大佬们像来时那样很有气势地走了, 留下两位司业和一帮黄丁班的学子。
楚溪客笑容满面地看向郑司业。
郑司业十分心梗地别开脸,一眼都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楚溪客谨慎地确认道:“您看,盖房子的钱是在这里给呢, 还是进屋给?”
郑司业一脸无语,闷了半晌, 方才板着脸说:“我虽与你父立场不同, 到底还是国子监的司业,既已当众应下此事,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切勿如此咄咄逼人。”
楚溪客听着他义正辞严的一番话, 突然觉得,这位郑司业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也对, 官场上的事,只有立场不同, 哪里有绝对的好坏?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楚溪客暗搓搓掏出一份手令, 厚着脸皮递到郑司业面前:“司业教训的是,是学生小人之心了, 以后一定不再如此……那个,请签字吧, 写在这里就好。”
说完, 还很是贴心地用细白的手指点了点右下角的空白处。
郑司业:“……”
敢情前面全白说了是吧?
他被楚溪客搞得彻底没了脾气,随便捡了支笔就要签名。然而,看着那张写满狗爬字的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没有看错的话, 这份手令是以我的名义签发的吧?”
楚溪客笑眯眯点头:“这不是不想让您劳累嘛, 学生就代劳了。”
郑司业端着笔, 看着字,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还是宁愿劳累一下。”
说完就万般嫌弃地丢开那张狗爬字手令,重新铺纸研磨,亲手写了一份。
楚溪客眼睛瞪得老大。
一来,因为郑司业的字,就是师公最欣赏的那种“笔走游龙”的写法吧?
二来,是郑司业过目不忘的天赋,他丢开手令之后就没再看上一眼,重新写来的却一字不差!
赵司业站在他身后,笑眯眯道:“长见识了吧?当初,郑司业就是凭借此等本事入的太学,又在科考中名列前茅,被今上钦点为探花郎。”
楚溪客的眼睛又是一亮。
郑司业却是手上一顿,神色淡淡的:“陈年往事,提它做什么?”
说着,就把签好字的手令递出去,不期然对上楚溪客崇拜的目光。
楚溪客的崇拜是真心实意的,他没想到郑司业也是寒门出身,还凭借自己的学识进士及第,入了今上的眼。
怪不得他要为今上做事,想来有一份知遇之恩在里面吧!
这下,楚溪客彻底不怪他了,还很是自来熟地说:“我有一个朋友,记忆力也很好,可惜她已经有老师了,不然她见了郑司业您,一定会想拜您为师。”
“有姜博士那样的老师,还能看得上我吗?”显然,郑司业一下子就猜到楚溪客说的是云竹。
他自嘲一笑,转身离开了。
楚溪客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暗搓搓想着,如果他能弃暗投明,投入自家阿爹和师公的阵营就好了……
赵司业倚在廊柱上,吊儿郎当地说:“只需要郑司业一个人签字就成了?”
楚溪客连忙双手呈上手令,谄媚道:“还要麻烦睿智豁达又富有同情心的赵司业也签一下。”
赵司业噗嗤一笑,接过手令的同时,敲了下他脑门:“我都有点羡慕姜忘书了,从哪里捡了你这么个宝?”
“从小养到大的,亲儿子!”楚溪客头顶的小呆毛得意地翘起来。
赵司业笑笑,唰唰两笔签完,道:“事先声明,我当着梁尚书说的那些都是场面话,不会真给你们做监工,懂?”
楚溪客痛快点头:“懂的懂的,只要钱到位,我们自己可以搞定。就是吧,工匠入园啊,木材运送啊,要麻烦您签个通行令。”
赵司业吊起眉梢:“润笔费给多少?”
楚溪客财大气粗道:“廊桥美食一条街,司业您随便点!”
“那就每样来一份吧!”赵司业直接把腰间的金鱼袋扯下来,丢进他怀里,“仔细着,若丢了,打一顿屁股。”
楚溪客连忙接住,欢欢喜喜地执了执手:“多谢司业、不对,多谢师伯!”
他听姜纾说过,国子祭酒除了他还有一个弟子,既是学生又是侄子,只是中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这段关系需要避嫌,不能再放到明面上,因此姜纾就没有带他去拜见。
想来,就是这位赵司业了。
果然,赵司业听到“师伯”二字先是一愣,继而摇摇头,笑骂一句“小滑头”,眼睛里分明带着神采,想来对这个称呼并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