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他,黄丁班的学子们情况都差不多。自打来了太学,他们日日被薛斑打压,渐渐地也觉得自己家世不好,成绩不突出,前程一片暗淡,因此在被黄甲班嘲讽为“土包子”的时候,他们才无力反驳。
直到此刻,楚溪客告诉他们家世好没什么可吹嘘的,学问好才值得敬佩。
黄瑜拍拍纪云台的肩,一脸坚定:“楚兄说得没错,我们来太学不是跟人攀比家世的,而是来求学的。若比家世,永远有比我们更好的,学问学到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属于自己的、无可替代的路。”
楚溪客热烈鼓掌:“黄兄这么会说话,不做校长可惜了——哦,‘校长’就是国子祭酒。”
突然被夸,黄瑜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楚兄竟如此看好我么?”
楚溪客笑眯眯道:“有个笑话是这么讲的——学堂初建,众人分配职位,学问好的做先生,算数好的做账房,功夫好的做护院,最后剩下一人无甚特长,只有嘴皮子好使,那就做校长了。”
黄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呀,楚兄原来是在调侃我一无是处,只会动嘴皮子!”
说着,就追着楚溪客打起来。
楚溪客边跑边讨饶:“黄兄误会了,我分明是在夸你啊,最起码你嘴皮子还好,我哪哪儿都不行,只能做借读生啊!”
学子们纷纷笑起来,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
***
楚溪客和林淼被邀请去了黄丁班的宿舍。
午饭后,太学会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住宿的学子会在直讲的安排下回宿舍休息,那些排在前面的班级虽然没有宿舍,太学也给他们安排了休息间。
只有楚溪客和林淼是个例外。
他们是黄字组中唯二不住宿的“寒门学子”,因此既没有宿舍,又没有休息间。在太学读书小半月,俩人都是在桃花源的课室里午休的。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受到同窗的邀请。
并非黄瑜等人故意不请他们,而是担心这两位娇养长大的小公子会嫌弃他们的大通铺。
眼下,看着楚溪客脱鞋上炕钻被窝的娴熟模样,同窗们不由失笑。
他们可真是多虑了。
楚溪客和他们见过的那些“世家公子”不一样,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世家子。
比如姜纾、钟离东曦、林二郎,他们的礼仪与德行是刻在骨子里的,跟那些处处标榜出身、捧高踩低、清高又自卑的“假世家”是完全不同的。
今日的所见所闻,对黄丁班的学子们来说受益终身。
他们心底仿佛埋下了一粒种子,在学识与见闻的浇灌下终将窳唏长成参天大树,支撑起他们的脊梁,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因为出身而感到丝毫羞愧。
而撒下这粒种子的楚溪客,此时钻在带有阳光气息的被窝里,看看左边的黄瑜,再看看右边的林淼,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生活吧?
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住宿舍,听着舍友的小呼噜,闻着似有若无的脚臭味,就是校园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他在现代时没有机会体验到的,现在弥补上了。不对,还有一项——
楚溪客卷着被窝,拱到林淼身边:“阿淼兄,下次我不去膳堂吃饭了,你帮我带一份吧?”
林淼笑了一下:“说到带饭,崽崽兄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楚溪客被这声“崽崽兄”给逗笑了,像只小虾米一般弓着身子,用头撞林淼的肩。
林淼微笑道:“虽然我不排斥你的亲近,但还是要善意地提醒一句——钟离公子还有十秒钟到达战场。”
楚溪客猛地想起来,自家东曦兄听说他没有宿舍,说好了中午过来陪他习字的!
第109章
楚溪客猛地坐起身,和窗外的钟离东曦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间,他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一场霸道总裁小娇妻的戏码——
东曦兄会吃醋吧?吃醋的东曦兄会不会一脚踢开房门, 把他堵在墙角,掐着他的腰, 用低沉的声音控诉:“鹿崽怎么可以和别人睡在一起?”
或者……大步走进屋内, 冷着脸把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一路从太学抱到牛车上,任他挣扎求饶都不肯放开,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全校人的面宣告主权。
实际上,都没有。
钟离东曦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目光中隐含着复杂的情绪,从“难以置信”到“脆弱无助”, 最后化为“故作坚强”。
楚溪客甚至觉得,下一刻他可能就要哭了。
只是, 钟离东曦没哭,反而勉强撑起一丝笑意, 说:“今晨下牛车时,鹿崽说‘中午见’, 我就以为和往常一样是午休时相见, 于是带了鹿崽爱吃的茶点,在桃花源等着鹿崽从膳堂归来……”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楚溪客已经从他“低落又虚弱”的语气中猜到了,定然是等了又等, 一直等不到, 这才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黄丁班的宿舍, 然后,看到了他和林淼打闹的一幕。
钟离东曦还在幽幽地说着:“看到鹿崽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茶点放在这里,有鹿崽爱吃的牛乳糖、千层酥,还有蜂蜜水,我叫他们多做了些,与同窗分食也是够的。
“鹿崽不是说学子服洗破了吗?我给你带了一身新的,下午是五经博士的课吧?记得鹿崽说过,这位博士最是严厉,免得他看到你衣衫不整再罚写大字。
“对了,还有这条蚕丝被,原想着给鹿崽午休时用的。如今天气渐暖,再盖毛毯容易捂汗,换成蚕丝最是凉爽挡风。”
钟离东曦一边说一边把吃食、薄被、衣物,乃至午休时用的抱枕、脚垫、遮阳帽一一放在窗台上。
除了最初怔怔地看了楚溪客一会儿之外,后面再说话时他一直都是垂着眼的,仿佛不愿意、也不敢再向大通铺上看,生怕再看到楚溪客卷着被窝和旁的男人亲密打闹。
楚溪客的心都疼了,一瞬间,浓浓的自责感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他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等他、为什么会睡在同窗的铺位上。可是,不等他这样做,钟离东曦就转身离开了。
那黯然又决绝的模样,让楚溪客恍惚间以为,他不单单是离开了太学,而是要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麻烦黄兄帮我请个假,我办完事马上回来。”楚溪客一边穿鞋一边拜托黄瑜。
黄瑜提醒:“下午是五经课,万一迟到后果很严重。”
“那就帮我转告五经博士,就说我去……”
“去追求幸福了。”林淼笑着帮他补上后半句。
楚溪客已经跑没影了。
牛车上。
楚溪客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但他不仅不觉得累,心里还有一丢丢小感动——
自家小钟离肯让他让牛车,还给他倒蜂蜜水,擦额头的汗,一句责备都没有,简直是太贤惠了!
楚溪客反倒更自责了,连忙整理了一下思路,从在膳堂发生的小冲突说起,到他为何会去睡大通铺,都努力解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