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他不想嫁给宿敌(59)
吴川熟悉江城地势,拉着裴俦走小道离开了庇护所。
乌鸦寨众人被放了出来,据吴川推测,应是铁大铁二与那窦如松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那日趁着混乱逃了出来,还来不及细究其间关窍,便遇上了回城的裴俦。
至于守备军的临阵倒戈,裴俦心中亦有了些许猜测,但终究无法证实。
二人商议须臾,最后去了吴卫等人先前曾藏身的地窖。
眼下这形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地窖之中还有些许当初不曾运走的食物,却也只够三人饱餐一顿。
夜里银心倏然发起了高热,小脸又红又烫。
漆黑的地窖里哪里会有药材,更不用说外面街巷上处处都是衙役与守备军。
裴俦思虑许久,还是准备去窦如松的库房走一趟。
吴川拉住他,忧心道:“我去,银心是我的妹妹,没道理让你去冒生命危险。”
裴俦勉强扬起个微笑道:“她好歹也喊我一声哥哥。放心,我身上的伤看起来吓人,行动却是无碍的,我功夫比你好,逃跑的胜算也比你多。”
他在银心乱糟糟的发上揉了揉,道:“等我带着药回来。”
子夜。
裴俦甫一落在府衙后院,便脸色发白地蹲在了地上。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将两鬓的碎发粘在脸上。
他缓缓地调整着呼吸,等肋下那阵撕裂般的疼痛过去后,才踉跄着往记忆中府库的方向而去。
灾年不安稳,窦如松除了囤积财物粮食,药物自然也不可少。
裴俦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药箱,他虽不通医理,儿时身体不好,常年喝药,还是认得不少药物的。
他一一挑了放到随身包袱里,不敢久留,趁着乌云蔽月之际,飞速出了府库。
即将走到守卫薄弱的侧门时,就见一列守备军迎面而来。
裴俦赶紧趴到了旁边草丛里。
他走得太急没瞧清楚脚下,正正卧在几颗尖利的石头上,肋下伤口撕裂的疼痛沿着脊骨而上,疼得他头皮发麻。
裴俦咬破了嘴唇,硬是大气都没出一声。
“人可都点齐了?”
裴俦一怔,抬头便瞧见了窦如松。
“回大人,一共点了二十五人,足够清理了。”
窦如松稍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返身离开。
良久,裴俦才从地上爬起来,犹豫片刻,跟在那群守备军身后。
他们去的与酒楼地窖的方向一致,裴俦先是紧张,又见他们直接略过酒楼,往更远处行去,心中奇怪,依旧跟了上去。
江城西原来是一片大型集市,热闹得紧,水患过后,已经极少有人到那头去。
裴俦身上有伤,不敢靠太近,见他们停了,也赶紧找了片遮蔽物躲了起来。
此处正是一个高台,应是江城举办年节这等重要活动时所搭。
借着微弱的天光,裴俦只见守备军们四散开来,就地捡了些长棍破布,捆在一起,做成了简易的……担架?
裴俦愈发迷惑了。
大大小小十几个简易担架一落地,为首者就招呼着其他人上台去。
与此同时,风吹散了乌云,月光倾泻下来,正照在这方高台上。
高台顶俱是成人臂粗的木头,十字交错地排在一起,本是作逢年过节挂灯笼彩灯之用。
此时上边悬了几十根绳子下来,每条绳子末端都吊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地随风飘荡。
裴俦大睁着双眼,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守备军们爬上高台,将那些尸体一一解下,放到简易担架上。
借着月光,裴俦看清了每一个人的面容。
隔壁纳鞋底纳的最好的王婶,豆腐脑卖得最好的倪大,还有大小二十几张熟悉的面容。
前几日,裴俦还在庇护所同他们一起围炉夜话。
守备军们像取风干的腊肉一般,轻松地将人一一取下。
最后一排木头上只悬了两个人,他们似乎受过极大的折磨,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昭示着他们身前受过的折磨。
守备军将二人转了过个方向。
那是,吴卫与他的妻子。
“把这群山匪都拖去郊外埋了,处理得干净点!”
“是!”
裴俦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指尖深深扎进了木头里,浸出了血也恍若未闻。
他好想立刻就冲出去,冲出去……然后……
后方骤然传来一声异响,裴俦霍然转头。
守备军们自然也听见了,下意识抽出了刀刃,向这边而来。
他们在裴俦方才藏身之地搜寻半晌,除了板车上的些许血痕,什么也没发现。
“放开!放开我!”吴川泪流满面,大力挣扎着想从裴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方才他见裴俦久久不归,便不放心地出来寻他。见裴俦跟在守备军身后,他便也跟了过去。
随即便见到了父母的尸体。
“我爹我娘……狗官!狗官!你放开我!我要去宰了那狗官给他们报仇!”
裴俦被他搡到伤口,吃痛地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厉声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你一个人,敌得过那么多守备军吗!”
吴川充耳不闻,只一股脑地往门口冲。
裴俦有伤在身,几乎要拉不住他,只好道:“你再想想银心!她还那么小,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吴川震了震。
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良久,忽抬手抱住了头。
他泪流不止,哀恸道:“我对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竟是让他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儿子……哈哈哈哈哈……”
少年夹杂着无限悲恸的呜咽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凄冷寒凉。
裴俦这一夜不敢再睡,他熬了药给银心喂下,哄她睡了,便坐到火堆旁,时不时瞧吴川一眼。
自打回来,吴川便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成了一座冰雕。
裴俦之前顺手拿了些止血的药材,这会儿正撕开伤口上的纱布,忍痛自己给自己上药。
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也让他更清醒。
这种时候,他绝不可冲动,绝不能倒下。
天明时,裴俦被白光晃醒了过来。
他微微回神,赶紧坐起身来,下意识往角落里一看。
吴川不见了。
裴俦绷紧了精神,踉踉跄跄地出去找人。
直到他瞧见府衙门前那具尸体。
他找不出吴川身上一块好的地方,数不清的箭直直地扎进他身体,府衙前的地面上延伸出一条深色血痕,越靠近府衙血迹沉积得越多。
裴俦几乎能想象到,吴川浑身插|满了箭,却还要奋力往府衙方向靠近的情景。
窦如松施施然走了出来,瞧了那具尸体一眼,不屑道:“把他给我挂起来,让那贼子瞧瞧,谋逆犯上是个什么下场!”
“是。”
裴俦尝到了颊边流下的咸涩,见守备军们将吴川围了起来,他抹了把眼睛,无声地快速离开。